绿蝇是大家熟悉的双翅目昆虫,它浑身散发着金属般的金绿色光芒,这几乎与鞘翅目昆虫的美丽仙子金匠花金龟、吉丁和叶甲虫不相上下。这么华丽贵重的衣服,居然穿在清理腐烂物的清洁工身上,令人十分意外。经常光顾我那里的三种绿蝇分别是:叉叶绿蝇、食尸绿蝇和居佩绿蝇。前两种数量稀少,闪着金绿色光芒;第三种闪着铜色光芒。它们都有红色的眼睛,周围还镶着一圈的银边。
论个头儿,最大的莫过于食尸蝇了,不过,工作起来,叉叶绿蝇是最干练的。曾经,我碰巧撞见它待在产房——一只羊脖子的颈椎里,把卵下在脊髓上。在黑乎乎的颈椎洞里,它一动不动地产卵,直到把颈椎都装满为止。我似乎看见了它的红眼睛和银白色的面孔。它出来后,我很容易地把卵都收集起来了。因为卵都产在脊髓上,只要抽出脊髓就能办到。
我曾想数数它产了多少卵。不过,因为卵密密麻麻,数不胜数,一时无法数清。于是,我把它们养在大口瓶里,等它们变成蛹再来数。后来,我发现了一百五十七个蛹。不过,显然这是沧海一粟,因为叉叶绿蝇和其他绿蝇是多次产卵,每次都产下一大包。这个超级家族不愧是一个庞大的兵团。
以下的情景可以证明绿蝇是分批产卵的。一只在沙土上的死鼹鼠,被太阳烘晒多日后,微微发软。但在肚皮边上,却有一处鼓胀起来,恰似一个穹隆。一般来说,绿蝇和其它双翅目昆虫从不在裸露的表面上产卵,因为暴晒不利于脆弱的胚芽成长,它们总是把卵藏在阴暗的地方,而死动物皮下面是最理想的场所。
这种情况下,肚皮下的那个皱褶是唯一的入口了。所以,产卵者一般都在那里产卵。这块因质量上乘而闻名的产房,被绿蝇们一个一个地潜入,或者好几只一起潜入。进去的绿蝇要在里面待上一段时间,而在外面的必须等待。有时,外面的等待者不耐烦地飞到洞口去张望,看看里面进行得如何,是否完成产卵。里面的那些终于出来了,停在死尸身上休息,排队等着下一次再进去。新一批的产卵者占领了产房,它们也在里面待了一段时间,然后才让位于下一批的产卵者,自己到外面晒晒太阳。整个上午,它们就在这里,不停地进进出出。
因此,我们明白了绿蝇排卵不是一次完成,而是分阶段性进行的,中间还有几次休息。只要绿蝇感到成熟的卵还未进入输卵管,它们就会待着,偶尔突然飞起来,伏在尸身上喝几口汤。而一旦卵子进入了输卵管,它们就会迅速地飞到合适的地方,然后产下卵来。因此,整个的产卵过程分成了好几个阶段,时间上要持续两天。
一次,我小心翼翼地掀起那具死尸,苍蝇没受影响,照常产卵。它们输卵管的尖头不停地摸索着,试图把卵排放在卵堆的更深处。在产妇周围,一些蚂蚁还忙着抢劫,离去的时候,它们的嘴里都咬着一粒绿蝇卵。而一些胆大妄为的家伙,竟然跑到输卵管下面去抢。不过,产卵者神情冷漠,无动于衷。或许绿蝇清楚,肚子里的卵多得数不清,这么一点儿小损失不算什么。
几天后,再掀开那具死尸看时,在恶臭的脓血里,一团蛆虫涌动着,就像是沸腾的海洋。有的蛆虫尖头冒了出来,晃了一下,又钻了进去。尸体的中间部位被掀起来后,那情景真是令人毛骨悚然。不过,后面的景象更恐怖、更可怕。
现在看到的是一条死游蛇,它在罐子里盘成涡旋状。许多绿蝇蜂拥而至,而且,新来者还源源不断地加入这个行列。在这里,大家自顾自产卵,吵架拌嘴的事情不会发生。盘旋着的死游蛇的圈圈缝隙,是绿蝇产卵的最佳产房,因为烈日不会照到这里。金色光芒的苍蝇紧紧依靠着,排成一条长链。它们忙着把腹部和输卵管往缝隙里插,连翅膀被揉皱翘到了头上都不顾了。唉,大事当前,谁还顾得上打扮呢?链条不时地出现几处的断裂,几个刚刚产完卵的暂时离开,来到游蛇身上散步,等待下一批成熟的卵进人输卵管后,重新加入这条链子。
尽管有时中断,繁殖的速度还是出乎意料的快。仅仅一个上午,死游蛇的缝隙里就密密麻麻地布上了一层卵。用纸做的小铲整块剥下来后,上面一尘不染,然后将它们放在玻璃管、试管和大口瓶里。
这些卵长约一毫米,圆柱形,光滑的表面,两头略圆,二十四小时内即可孵成绿蝇的幼虫。可是,这些幼虫将如何进食呢?我们知道它们吃什么,可它们怎么吃呢?
其实,观察一下那些个头较大的幼虫就明白了。这些普通幼虫,头尖,尾截状,整个身体长锥形,尾部的皮肤表面上,两个棕红色的点就是气门。按照语言的引申义,被称作头的那个部位,就是肠道的入口。那里有两个黑色爪钩的武器,在半透明的套子里装着,一会儿微微外凸,一会儿收进。它们是大颚吗?不像,真正的大颚上下对着,而它们是平行的,永远也碰不到一块儿。
其实,两个爪钩是行走器官,爪钩支撑着身体,它们不断地一伸一缩,从而向前走着。就是靠这个器官,蛆虫向前行走。它的喉头似乎是根登山拐杖。把蛆虫放到肉上,在放大镜下就会看到,它一会儿散步,一会儿仰视,一会儿俯首,但每次都用爪钩捣肉。停下来时,它们屁股不动,前部仍然弯曲着来探测空间。尖尖的脑袋时而前进时而后退,一伸一缩,如同无休止的活塞运动。但是,尽管仔细观察,却看不到它口器上沾过一点儿肉,也看不到它吞咽一点儿肉。它的爪钩不停地敲击着肉块,却从未咬下一口。
然而,蛆虫渐渐长大,变胖了。这个特殊的消费者,到底是怎么做到不嚼食却能吸收食物的呢?既然它不吃,难道是它喝了?它的食物是肉汤?但是肉是固体物质,自己不会液化的!
为了弄清这个问题,我们用吸水纸把一块核桃大小的肉的水分吸干,放在一个一头封闭的玻璃试管里,在肉上面,又放了约二百粒从游蛇身上采集来的卵,然后用棉球塞住管口,将管子竖起来,在实验室一个避光的角落里放起来。为了找到参照物,另外一个玻璃管也做了同样的处置,只是里面没有放卵。
卵孵化两三天后,长得就非常大了。用吸水纸吸干水分的瘦肉竟然变湿了,以至于在玻璃管上,蛆虫爬过的地方都留下了水迹,在蛆虫涌动的地方,竟出现了一片水汽。而那个参照试管里恰恰相反,没有一点水分。这说明,蛆虫留下的液体不是从肉里渗出来的。
此外,这一点也被蛆虫的工作明确地证实了。不久,那块肉就像火炉旁的冰块一点一点地融化,变成液体了。如果我把试管倒过来,里面的液体会全部流光,一滴水不剩。
不要认为溶液是腐败作用的结果。在参照试管里,同样大小的那块肉,除了颜色和气味有变化外,看上去仍和原来一样。而蛆虫加工过的那块肉,变得像溶化的黄油一样了。这一现象引起了研究胃液作用的生理学家的忌妒。
而且,从熟蛋白实验中,也可以找到更充分的证据。经过绿蝇蛆虫加工的熟蛋白,最后变成了无色的液体。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我们甚至可能把它当成水。由于液体具有非常大的流动性,有些蛆虫失去依托,尾部被淹,竟然淹死在汤里。因为它的呼吸孔在尾部,如果在密度较大的液体中,还可浮在水面上,但是在流动性很大的液体中就不行了。在另一个试管里,装进同样的东西,但不放蛆虫的话,就会发现,熟蛋白依然保持着原状和硬度。如果蛋白不被霉菌侵蚀的话,不久就会变得坚硬。
其他那些试管里,也发生了类似的变化,只是程度不同而已。在食用了物质里的蛋白后,它们成长得非常健康,只要不在太稀的肉汤里淹死就行了。与死尸上的蛆虫相比,它们生活好多了。而且,如果这儿的蛆虫不慎掉进液体里,也无生命之忧,因为这儿是半液化状态,确切地说,是糊状。
即使是半液化状态,绿蝇蛆虫还是会把食物变成液体。因为它们无法吃固体食物,所以它们必须把食物转化成流质形的,然后头扎在流质里喝汤。蛆虫的口腔里有一种溶液——蛋白酶,作用与高级动物的胃液相似。通过活塞般不停运动的爪钩排出来。被爪钩碰过的地方,就留下了蛋白酶的痕迹,所以水分很快渗出来。总之,它们的消化首先是液化。对此我们认为,蛆虫是先消化食物,再进食的。
我从这些试验中得到了无穷的乐趣。想必斯帕朗扎尼神甫的感受也和我一样吧。这个发现了消化秘密的人,同时还发现了生肉块在小嘴乌鸦胃液的作用下变成流质物,于是就在试管里做了胃液作用的实验,非常成功,尽管那时人们对胃液还一无所知。作为他远方的信徒,我也见到了曾使他震惊的现象,不过是不同的面目。小嘴乌鸦被蛆虫取代,肉、谷蛋白和熟蛋白被蛆虫破坏,然后被转化为液体。与我们的胃在秘密进行蒸馏相比,蛆虫在体外的光天化日下完成。
再举最后一个例子证明蛆虫进食前先液化食物。如果把鼹鼠、游蛇或其他动物的死尸放在露天的沙罐里,为防双翅目昆虫入侵,套上金属纱罩,那么,不久尸体就会变干、变硬。任何死尸都如同一块吸满水的海绵,一定会渗出液体,即使水分散发得特别缓慢,最后也会被蒸发掉。所以,尸体下面的沙土依然是干燥,或者基本干燥的。尸体最后变成了木乃伊。但是,如果没有纱罩,任由双翅目昆虫出入的话,结果就截然不同了。三四天后,脓液就可能出现在尸体下面,浸润下面的沙土,液化开始了。我曾用一条游蛇做实验。这条游蛇非常大,一米五长,如粗瓶颈般粗。我把它盘成双层螺旋状放在沙罐。当它被分解时,沙罐竟成了沼泽,数不清的绿蝇幼虫和更强大的液化器——麻蝇幼虫——在沼泽里涌动。
总之,蛆虫在世界上是不可缺少的。在它的作用下,死者的遗骸归还给生命,尸体得到了蒸馏,化作一种提取液,之后,植物的乳母——大地,吸取了它,并把它变成了沃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