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祝玉燕万万没想到的。
没想到找她来的根本不是山本,而是苏纯钧认为不可能的金小姐。
但是这也很奇怪,她确实想跟金小姐联系,但在她的预想中,那需要她先跟山本套上关系,或是通过某个契机,让她可以通过公开的环境和渠道跟金小姐接触,再慢慢了解她的处境。
可她目前只写了几封读者信寄到报社去,怎么可能这就联系上金小姐了?
有诈。
祝玉燕平静的跟在侍女身后,穿过一个小过道,来到后面的院子,在偏院的厢房里,见到了金小姐。
她要说,第一眼她没有认出来。
因为端坐圆窗前的女人太像日本人了。
她盯着她的五官认了一会儿才辨别出金小姐的模样来,但这仍然很不可思议。
人身上的气质和风格是最难改变的,那是由过去的人生一寸寸打磨而成的,有的人至死都改不掉乡音,就是这么回事。
祝玉燕走进去,她一直看着金小姐,但金小姐却像是一个木偶,她的眼珠竟然能一动不动,好半天才眨一下眼。
这不是特技,也不是演戏。
上辈子,祝玉燕曾经做过网上的抑郁症测量表,还有一堆这种那种的自测精神病表,虽然最后测出来的结果是她只有焦虑症,还没有达到能入院治疗的地步,不过也因此塞了一脑袋奇怪的知识。
她记得这种眼珠不动的呆滞状态应该是意味着金小姐有某种心理问题了。
比她当年严重得多得多,应该已经是病态了。
结合金小姐可能遭遇过的事,这样的结果也是理所当然。
侍女指着她做介绍,金小姐才像是第一次见她一样看她,盈盈起身,穿着和服的她挪着寸步过来,低下头,露出仿佛要断了一样的后脖子。
金小姐用日语说:“您好,我是贵子。”
祝玉燕看了一眼仿佛也是木偶的侍女牢头,也用日语说:“你好。”
侍女到这里就不出声了,金小姐充当侍女在前面引路,请她坐下。
两人坐在沙发上,金小姐一直是侧坐,低着头,对着她。
这种姿态在日本那些变态礼仪中意味着她认为自己应当居于比她地位更低的位置上。
在酒井老师的和服课上也掺杂了许多日本多如牛毛的礼仪。
比如夫妻关系中,妻子要一直逊于丈夫。走路时要走在后面,并肩站时也要错半步,不能跟丈夫站在同一个水平线,坐下来时丈夫正坐,妻子侧坐,倾向丈夫,以示尊重。
吃饭时,丈夫用案,妻子可以侧坐在丈夫的案边服侍丈夫用完餐后再自己用,不是说妻子没有自己的食案,但她就是应该等丈夫用完再自己去吃。
而当家里来客人了,妻子,要像女仆一样服侍家里所有的客人,不是开玩笑,是真的女仆,给客人领位倒茶这都是普通了,给客人盛饭倒酒也很普通,当客人在家中有任何需要——任何需要,哪怕是想上厕所,妻子都要赶紧主动领客人去厕所,等客人上完再领客人出来。
假如客人要在家中留宿,给客人铺床也是妻子的工作,早上叫客人起床也是妻子的工作,准备合客人口味的早饭当然也是妻子必做的工作。
客人要走了,妻子恭送到街上,丈夫可以站在家门口送别,妻子就要走到街上。
祝玉燕不由得想起以前的世界里有娶妻一定要娶日本妻子的言论,那时她还只是以为日本女人贤惠什么的,听了酒井老师嘴里在日本当妻子竟然就是要真心实意当女仆……日本女人真倒霉。
从金小姐的举动上看,她似乎已经完全被改变成了一个日本女人。
金小姐声音很低很小,声如蚊喃竟然不是一个形容词,是真的,祝玉燕差一点以为自己聋了。
金小姐说:“我贸然写了几首小诗,在大人的帮助下登在了报纸上,承蒙不弃,收到了您的来信,这令我想起了以前的时光,今日请您到此,是为了感谢您对我的爱护,非常的感谢您。”然后又是一个脖子快断的鞠躬,她是坐在沙发上的,现在上身贴着大腿,折成九十度。
祝玉燕:“您太客气了,您的诗非常优美,我在信中所述都是我的肺腑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