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绥拢着大氅,静静看着底下一片混乱的粮仓。
他眼底闪着微冷的光。
在这座小山稍远的另一个方向,也有一个山坡,因为隔着一条小河显得行路不便,但如果河上架起浮桥,那就能瞬间直冲入粮库之内。
现在山坡之上,密密麻麻,都是衣着黑衣黑甲的士兵。他们的黑甲泛着沉厚的哑光,仔细看肩部都镂刻着“胜将”二字,只有川北高层才知道,这意味着这支军队,是唐家精锐的精锐,嫡系的嫡系,和小楼剑阵一样,是只有家主和少数高层才能驭使的最强军队,“胜将”二字,代表这一支军队,人人骁勇非常,可胜大将。
这支强军最前面,是断了一臂脸色苍白的唐孝成,重伤依旧没有回唐城,却等在了这里。
他不断地轻声咳嗽,慢慢地吃了一颗药丸,他身边的谋士一脸焦灼,欲言又止,唐孝成转头看他,笑道:“又想劝我了?”
那谋士便低头道:“您既已知道这药不妥,便不能再吃了……”
唐孝成摆摆手,出了一会神,道:“这便是燕绥的阳谋啊,先让我有病,再给我治病,治病的药最有效果,也无毒,却成瘾,好了这个,伤了那个,想要不吃,却欲罢不能……想想他定计的时候才十四岁,想想他筹谋多年任我们如何周密防备都没能抵住他的慢慢渗透,想想四大刺史中,易燕然易勒石都先后死于他手,季节心思最粗疏,想必也迟早入他算中,我就不寒而栗……此獠不除,何以安枕?此獠不除,我又何以能安心地走?”
他指着底下粮仓,眼底也闪烁着冷光:“等了这许久,宁愿拿这整整一粮库的陈粮做赔,今日也一定要他燕绥,把命留在这里!”
他又笑道:“羡之还说燕绥狡猾,很可能目标不是粮库。现在看来,此人果然胆大,竟然想一次性毁了我的马场和粮库!”
谋士小心地道:“公子的意思,是燕绥可能会对军备库……”
唐孝成不以为然地摇头:“羡之就是太谨慎了些。军备库生铁铸于地下,高墙垒于四野,禁水禁火,大军驻扎,日夜还有人监测地下,无论放火还是箭攻还是挖地道都别想得逞,便是朝廷大军来都束手无策,他燕绥才几个人,如何动得了我的军备!能以马场冲击粮库,已经算是他绝顶聪明了!”
谋士有点担心地道:“只是看如今的情势,他竟然用马场的马冲击粮库,几乎没派什么人手,自己更不会亲自下场,这又如何能套住他……”
唐孝成缓缓道:“他比我想象得还狡猾,但是无妨,我们运气比较好……本来还需要想别的法子诱他过来,现在,我们有更好的诱饵了……宜王燕绥,无心无情,便是父皇母妃,也未必放在心上,却唯有一处软肋,不可触及,你知道是谁吗?”
那谋士便低头道:“天下皆知,宜王燕绥,钟情厨神文臻。”
唐孝成快意地笑起来。
“所以啊,他今晚,一定会下来的。”
……
唐城里,唐羡之看着文臻带着两个女子远走,目光微沉。
忽然有人匆匆而来,和他低声说了几句,唐羡之霍然长身而起,一边急声吩咐几句,一边飞快掠了出去。
……
粮库最大的一间仓房里,唐慕之静静地坐着,垂头看着好几个小小的火球,从门缝的缝隙里滚了进来。
她全身都已经被制住,连话也说不出,如果不是唐孝成令人给她喂了药,她连哨都吹不出来。
但是现在一枚全新的哨子塞在她嘴里。
小火球滚到了谷仓的边缘,立即便燃着了谷仓。
唐慕之静静看着那红蓝色的火焰一点一点,舔着了芦席编制的谷仓。火头越来越大,映在她黝黑的眼眸里。
唐孝成的话响在耳侧。
“今晚燕绥一定会对粮仓下手,所用伎俩不过便是放火罢了。所以请你去镇守粮仓,放心,爹说要给你生机,自然不会食言。如果他不来,明日我便放了你;如果他真的来放火,你尽管自救便是。粮库有狗,有马,都可以将你救出来不是吗?如果他搞得动静太大,你驭兽帮咱们家解决麻烦,那么你的罪一笔勾销,爹会把解碎玉内功的心法给你。”
唐慕之盯着那渐渐妖舞的火焰,听着外头人声鼎沸,群马奔腾之声,慢慢地咧嘴笑了笑。
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肯说真话。
想放就放,想杀就杀,来这么一出,哪里是指望她出力呢?不就是因为她的驭兽哨,传给了文臻吗?
文臻被困在唐城,今晚和燕绥并没有通气,分头行事。而燕绥并不知道自己此刻已经回了川北,如果她为了自救,催动驭兽哨,指挥这群马掉头冲击仓房大门,救出自己,那么此刻在远处旁观的燕绥,一定会以为文臻被唐家掳来,正在自救。
哪怕心中疑惑,他也一定会忍不住亲自进入粮库接应。
自己那个爹,就等着这一刻了吧。
多好的唯一可以置燕绥于死地的机会啊。
唐慕之嘴角讥讽地撇了撇。
假冒文臻?
她呸地一声。
唐慕之怔怔注视着那火焰越来越大,越过了谷仓的中段,虽然离她还有点远,但已经感觉到了灼热,她额头渗出汗来,在黑暗和火光中晶亮地闪着光。
仿佛还是十四岁初见他,正是深秋时节,德胜宫内红枫如火,她路过德胜宫,一时诧异何时宫内可以种树,一时惊叹这艳若云霞的美,一时又想起宫女们乱糟糟的传闻,说德胜宫的花草以人肉人血灌溉,所以才开得分外艳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