轧轧之响连绵,下一瞬便是足可摧城的崩毁。
忽然一道风声猛烈,呼啸而来,文臻和那些拦截的人齐齐抬头,便见天际幽蓝的光影一团猛然穿云砸下,像是另一轮冷月亮轰在了前院的墙头。
戛然崩裂。
重型铁器撞击之声听得人耳中轰鸣浑身发麻,一段时间天地无声,于默片一般的夜色中文臻只见那片墙头迸开无数黑铁碎片,与此同时一只重锤落地砸出深坑,前院墙头拦截的人纷纷走避,有人躲闪不及受伤,而更远一点的地方,是那个宽袍大袖的身影,如一只弹丸一般已经弹射入天幕深处。
这人当真反应快捷,别人还在逃生,还在发蒙,他已经当机立断放弃,最先逃走。
与此同时喊杀之声如潮水般卷来,听声音便雄壮,足可数千之数。
州军到了。
文臻只觉得脑海和全身的弦都在一瞬间嘣地一声断了。
头顶青天和忍耐许久的虚弱疼痛都在这一霎猛扑了过来。
她倒了下去。
……
世界好像变成了两种物质,一种是烈火,一种是寒冰。而她就不停地在两者之间浮沉,或者烈火中呼号,或者在寒冰中窒息。这种煎熬的苦痛让她恨不能就此解脱,堕入永恒的平静的沉睡中去,只是偶尔的冰火之间,属于尘世的喧嚣和隐约的哭喊,总让她心念一动,觉得仿若还有牵挂,难以抛下。
……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于燥热和寒冷中隐约有了一些意识,能听见身边仿佛有很多人,来来去去,脚步急促,也有人说话,声音却如在水波中动荡,忽远忽近,只感觉得到语气的焦灼,她的意识也忽远忽近,并不能将这些信息都完整捕捉,只模模糊糊地想,孩子呢,为什么听不见孩子的哭声?我这是怎么了?是已经过去很久了吗?我……我这是不好了吗……如果我真是不好了……那燕绥会伤心吗?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
一步一跪,一跪一起身。
温度在不知不觉中变高。从初春走向仲春,然后初夏至盛夏,蝉声在某一刻疯狂鸣起,声音如钢锯一般要割裂人的脑子,有人抱着头滚了下去;云层忽然压得很低,空气中似乎饱含了水分,沉沉地马上要滴下雨来,炎热和低气压仿佛捆住了人们的咽喉,有人勒着喉咙倒下。黑紫色的云中隐约穿出淡金色的闪电,忽然一个暴雷,哗啦一下狂雨便鞭子一般抽了下来。
这雨在正常的人间真是无法看见也无法想象,伴随着龙卷风和烈电,呼地一下便卷起一个人,那人惨呼着瞬间不知所踪,而电光豁喇一声,劈在了燕绥前面一个台阶,立刻一具焦尸便无声滚落在他脚下。
而暴雨像从天泼下,落下的瞬间所有人就都从头到脚湿透,浑身沾满泥水,雨水哗啦啦顺脸流,眼睛都睁不开,台阶变得又湿又滑,不住有人滚落,此时已经三千余级,日头已经过了一日有余,体力不支的,被春季灾难折腾掉的,满满人头已经不足一半,这一路滚下来,又带倒了不少。
夏,代表着气候多变,雨横风狂,炎热雷暴,水患多灾。
燕绥衣饰一向华美齐整,便是在炎热的普甘,也是从头到脚的丝袍,此刻湿淋淋贴紧身上,倒显出全身线条优美流畅,宽肩细腰大长腿,而乌发湿透,衬得脸色雪白,微微仰起脸时,多一分令人惊心的凛冽。
这般的雨,和那年乌海炸毁婚船后的雨倒也差不离了。
记得那时他在桅杆上往下扑来,她站在船上惶然抬头,那一霎她的眼眸睁得巨大,满满都倒映着他的影子。
她当时一定以为自己是想自杀,一脸受到惊吓的表情。
然而他那时,只是想看看她会不会为他担心,还想看她眼里满满只有自己的影子。
确实看着了,但是现在想来,有点后悔。
吓着她了呢,在那种危急时刻。
他总是为她着想得不够细腻。
额头触及手背,忽然隐约听见一点细微的动静,他抬眼,就看见自己前面那个人的脚已经没了,而一个黑影无声无息从暴雨中滑过,嘴里隐约还叼着半截苍白的脚跟。
湿透了贴在身上的袍子微微一动,又一条黑影趁着闪电暴雨从泥水里混了过来。
是一条阴险的猪婆龙,盯住了这个别致而又高傲的猎物。
下一瞬它的大嘴张开,利齿森森,向着燕绥的双腿。
然而在那利齿咬合之前,一只苍白而又修长的手伸了过来,闪电般一抓一摔,砰一声猪婆龙偌大的身躯在台阶上摔得雨水四溅,随即那只铁钳般的手一把抠进了它的头顶,剧痛让那猪婆龙拼命摇头摆尾,却无法挣脱那只可怕的手。
又是一条黑影一闪,从燕绥的另一边打算偷袭,要在这暴雨闪电的掩护下,解救自己的同伴,然而它遭受了同样的命运,燕绥另一只手鬼魅般伸了过去,也一把揪住了它。
然后他就一手揪一个,因为对称而满意地左右看看,手指用力,咚一声,左边猪婆龙的脑袋撞在地面上,便如陪着他磕了一个头。
“唐五,不错,很虔诚。”
“咚。”又一声,右边猪婆龙的脑袋,也被重重按在地上,好一个响头。
“燕五,可以,够孝心。”
……
人还是来来去去,便如天光暗了又亮,她依旧在水深火热中熬煎,能偶尔听见君莫晓的哭泣,张夫人的怒骂,采桑的呜咽,后来还有孩子的哭声,似乎有人在阻挠将孩子抱来,然后采桑哭着说,“小少爷,来喊娘,把你娘喊回来!”君莫晓声音哽咽,“让孩子陪陪她吧……让孩子陪陪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