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话,石破天惊。
看似莫名其妙,实则提出了一个非常阴险也非常可怕的可能——文臻糊弄朝廷,提高赋税,然后就像说唐家吸血湖州养兵一样,自己吸血湖州,为宜王燕绥和神将林擎私下培植势力!
虽然这个想法相比之下最为荒唐,但对于时刻如巨龙守宝石般守着自己权力的皇帝来说,却是最容易往这个方向思考并相信,几乎这位官员提出的那一霎,朝堂上的气氛便冷了一冷。
当即皇帝便命将蒙珍珠一家又拎了回来,问起湖州赋税的情况,那一家自然一口咬定,湖州赋税自来不高,虽然是鱼米之乡,但是年年不是水灾就是旱灾,这点赋税依旧艰难得很。
这话一出,等于为第三种论调敲了注脚,朝堂气氛更冷。
前头对文臻嘉奖令刚发出去,这事儿要是真的就太大了,不仅是朝廷脸面在地上摩擦的问题,还关系到整个东堂的安危!
神将林擎还在边境,可宜王燕绥,谁也不知道他最近在哪!
阴谋论者纷纷为阴谋论提供论调。但也有如李相单一令鼎国公周谦等人,纷纷驳斥此种猜测十分荒谬,且不说文臻刚到湖州能否如此胡编乱造一手遮天,她递上的证据详实周全又岂能有假?她身为刺史用什么方法暗中搜刮不行,为何要冒险欺骗朝廷提高赋税再从中抽利这么复杂?一年三赋的事情她自己也在奏折上说只是路过见闻,未见全貌,可见谨慎周全,这般谨慎的人,又怎么会多此一举,轻易送不可靠的人上京作证自己砸自己的脚?而她如果真的如此一手遮天,湖州后来又何至于发生那许多事故?明显有人一直在和她做对,或许此事亦是其中一计,请陛下三思,不可贸然寒能臣之心!
朝堂吵成一锅粥,最后博弈的结果,是皇帝派了新别驾,带来了给燕绝的旨意,让他暗中查证此事,不可惊扰地方。同时给文臻发了一份明旨,说明定王殿下领朝廷要务,可在定湖平三州自由调取任何人员卷宗,让文臻务必配合云云。
皇帝一向行事温和有余地,但他忘记了自己儿子是个什么性子。忘记了现在燕绝和文臻的关系。
燕绝看着那份旨意,那些还算温和的词句,此刻在他眼里便是血淋淋的“获罪!夺职!下狱!锁拿进京!”
不趁这个机会翻身,还当真要灰溜溜回京待罪不成!
燕绝一拳头砸在掌心!
园子外头传报,刺史大人到了。
燕绝咧嘴一笑,笑意森然:“请——”
……
去天上庙,会有通天梯。这个没关系,大概是走山道。
通天梯一日过四季,这个也没关系,大概那山里气候异常且特别高。
过通天梯,要信者磕长头,一步一磕,直至梯顶,少磕一个都不行。
中文:“……什么?!”
再问什么是长头,就是普甘礼仪里最尊崇的大礼,跪下,双手手背朝上贴在地面,额头碰上手背,点三下,再起身,算一个长头。
而通天梯,传说九千九百九十九级,这样耗费体力的长头,还要经历四季轮回之苦,所以磕晕了,磕死了,最后能坚持下来的,百不存一。
而天上庙本身,并不是中文理解的药草所生之处,它更像是普甘的一个神异而又灵验的传说,传说里具有大智慧、大虔诚、大心愿的人,于四季轮回走过,在天上庙触摸仙机,才能获得心中最渴望得到的指引。
说人话就是,你做到它的要求,它就能成全你一个愿望,想要的东西会到手,想要的人会来,哪怕那个愿望荒谬而虚无缥缈,终究会以一定的方式实现,代代年年,无有不应,无有不能。
中文听土著说,最神奇的就是许多年前曾有一个乞丐,拼死上了神山,奄奄一息间开启了天上庙,恨苍天不公,求为普甘王。
当时众人都觉得荒唐,普甘当时传承王位的是甘奇那王族,种族大姓,势力雄厚,已经传承了十五代,政权稳定,无可动摇。
结果从那年以后,普甘年年灾害,岿然如山的甘奇那王族先后经历灾害、背叛、地动、族中男子怪病接连死亡等重重灾难,三十年后,新王登基,大姓更换,便是那位当年泣血叩长头的乞丐。至今坐在王位上的,还是他的七代孙。
至此天上庙的神异,成为普甘人人心间真正不可亵渎的王座。
中文结结巴巴地问:“……那,必须磕头?”
“必须磕头,少一个头,都不成!”
“那……能不能代磕……我们多几个人代磕成不成?”
“不成!代磕还算什么自己的虔诚和心愿!这是亵渎!”回话的人生起气来,挥舞的手臂险些甩到他的脸上。
中文怏怏撤退,心中只滚滚而过两个字,“完了。”
殿下一生双膝未弯!
他是得皇帝宠爱的皇子,殿前不跪;他是隔代收徒的仙门子弟,进门就没有师傅,也不必跪;君、亲、师,都免跪,除此之外,谁还能让他屈膝?
便是这普甘之王,见了殿下,也要行礼。
殿下又怎么可能为这异邦小国高天之上虚无之神而屈膝?
中文只觉得绝望,一路思索着回去,心中却渐渐有了想法。
为自己,绝无可能。说了求药,殿下一定转身就走。
或许,为了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