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这一僵间,他眼角余光忽然看见对面皇帝眼底一丝笑意掠过。
这一霎他心中警钟大作,随即想起先前避让指甲那一撞。
此时他一只手拂向皇帝,另一只手伸向脚踏方向。
拂向皇帝的手猛然一拍便要纵身而起。
但是已经迟了。
“咻”一声。
一柄匕首从他身后龙榻榻柱内射出,射向他后心。
被那脚踏内的人牵动心神的燕绥,只来得及身子一侧,“嗤”一声,匕首射入肋下,深没至柄。
林擎霍然抬头,大惊之下正要出手,燕绥已经喝道:“不要救!不是她!”
林擎垂目看了一眼,苦笑一声,道:“我知道。不过我已经救不了了。”
脚踏下,露出的缝隙里,侧身躺着一个女子,削肩柔颈,身形优美,脖子上架着一柄刀。
皇帝眼中,露出一丝笑意。
从林擎的角度,一眼可以看见她颈项侧靠近头发处一颗红色小痣。
那是德妃才有的痣。
但从燕绥的角度,却应该只能看见对方圆润的后脑勺和同样圆润小巧的耳垂,很像文臻。
就在方才那一霎,这侧面像德妃,背面头型像文臻的女子,吸引了两个男人的注意力,林擎多年未见德妃,多年后再见便是她被劫持于皇帝榻下,心神震动之下,中了毒烟。
而燕绥本有机会出手擒下他或者避开他遮眼法之后的真正杀手,却因为以为那是文臻,失了神,也中了算计。
看,这就是牵绊于儿女情长的男人们的致命缺陷。
哪怕他们身为战神,无往不胜。
燕绥淡淡看了他一眼。
他知道皇帝在想什么。
他也懒得告诉他,就在方才那一霎,因为他错身躲避,他的角度已经变了,其实他看见的,也是那颗痣。
电光石火一霎那,其实是很难注意到头型和耳垂形状这样的细节的,而文臻又没有什么明显胎记。
但算是老天帮恶人吧,还是给他得逞了。
当然还有他自己没能用完药的原因。
他思绪忽然有点走空,老天如此不成全,真是因为他这一生纵情恣意,无所顾忌的缘故么?
榻上,皇帝盘腿坐起,脸色依旧枯槁,衰弱之态却已经没了,抱歉且温柔地道:“还是给你们俩看出来了,还不是侧侧那个性子我没把握。不然,也好歹是个心理安慰啊。”
林擎嘶哑地笑了笑,道:“安慰什么?”
皇帝柔和地道:“让你们一家,死前团聚啊。”
一直垂着眼的燕绥手指一颤,缓缓抬头,盯着皇帝。
他背后一团鲜红不断扩大,直至染透衣襟,再汇聚成涓流,淅淅沥沥滴落金砖。
他却仿若那柄匕首不存在,自始至终,目光空无。直到此刻,那空无的目光忽然化成了一根针,刺向了皇帝。
皇帝迎着他的目光,微笑道:“老三,你当真从未听过那个流言么?你可知道,流言如果散布得漫天都是,那往往就是流言;可如果它云遮雾罩,神神秘秘,不许人言,那十有八九,便是真的。”
他顿了顿,眼底终于掠过一丝恼怒之色:“因为,朕总不能让天下人都知道,朕戴了绿帽子,给人家养孩子养了几十年,是不是?”
燕绥不说话,看向林擎,林擎瞪大眼睛,像听见了世上最可乐最震惊的一个笑话,半晌,仰头,哈哈哈哈大笑起来。
大笑声并不狂放,倒有几分低沉压抑,沉着这几十年隐忍的伤,压着这几十年为情敌卖命的恨,抑着对自己这几十年将所爱拱手让人还甘心情愿的嘲笑。
更多的却是淋漓尽致的对眼前人自作聪明的嘲弄,对忽然了悟的心爱之人深宫生涯的无穷无尽的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