辨认了半天,得出结果,他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失望,随即端坐而起,抹掉脖子上的牛肉,整理质地上乘的衣裳,找了个看起来最安静的位置,十分有姿态地静静等着此地主人的到来。
等啊等,等啊等,从天光正亮等到夜色漆黑,也没有人来,不知怎的青衣男子越来越困倦,明知道不能在此地打瞌睡,却渐渐迷糊过去。
迷糊过去之前,他在想,另一个被拖走的倒霉蛋,在干什么呢?
倒霉蛋的待遇比他好多了。
倒霉蛋被拖进了院子里,一进院子,廊下一只八哥就大叫:“文甜甜死了!”
倒霉蛋:“……”
扈三娘站在廊檐下给八哥喂小米,耐心地教它第二句话:“隋丹高改嫁了!看我口型,改——嫁——了——”
八哥跳了半天,大叫:“文甜甜改嫁了!”
倒霉蛋:“……”
扈三娘看也不看他一眼,道一声:“待客——”自顾自走开。
被招待的客人吁一口气,神情很满意的样子——终于见到老板娘,终于被正式招待,不管什么样的招待,终归都是跨时代的进步。
之前也不是没正式招待过。第一次他摸到这里,还没到费尽心思争选渣男环节,就被发现了。店里给人家上的是茶,他面前是一盆颜色浑浊的水,水底还有看起来脏兮兮的布,他对着那盆看了半晌,正准备表示一点诚意开吃,就看见顾大嫂忽然趿拉着鞋子打开门,大叫:“谁把我的洗脚水端走了?”
他忍不住搁下筷子,随即那洗脚盆便被端走了,过了一会儿,有人把那盆洗脚水端到正对着他的窗口前,拿起筷子,唏哩呼噜地吃起来。
那是一份口碱浑汤荞麦面,只是手艺太好,沉在汤底的面条看起来特别像洗脚布而已。
窗口的帘子垂下一半,遮住了吃面人的脸,那双红唇几乎不动,面条便吸溜溜下了肚。
他盯着那红唇看了许久。
然后就被赶走了。
第二次招待他吃切糕,雪白的切糕中间夹心红豆沙,切糕香糯绵软,红豆沙细腻清甜,一切都很完美,但是一刀切下去,中间的红豆馅心,是偏的。
这偏得他浑身炸毛,忽然店里养的一只土狗偷摸摸跑来,钻在他桌子下,尾巴挨来擦去地讨东西吃。
他却没上当,一脚将那狗踢开。用小刀剜去了红豆泥的馅心,慢慢琢磨。
过了一会,他起身离开。
桌子上,雪白的碟子里,多了一朵红豆泥的牡丹花,雕刻得栩栩如生。
而那个挖去了红豆馅的切糕,那个洞也被挖成了对称的心形,然后填进了一个木制的十分精巧的公输锁。
第二次,没见着人,却送成了礼物,他很满意。
第三次,上了黑糖大饼,雪白的发面饼子,烘烤得边缘焦脆,里头的黑糖乌黑晶亮,渗出饼皮,在饼子表面上鼓出一个又一个黑色的小疙瘩,其中一个疙瘩上,还拉出了三根晶亮的糖丝,看上去黑痣上的长长汗毛。
他低眼看着那卖相难看的饼,感觉到深深的恶意。
有很多人在盯着他,如果他对这饼奇特的卖相产生任何不良情绪,他有预感,他想要和她好好见一面的愿望八成就黄了。
所有他平静地拿起饼子,首先,把那三根毛,哦不糖丝珍爱地一根一根拔着吃了。
窗台后,偷窥的人们脑袋碰到窗框,齐齐心悦诚服叹一声:“服了。”
三次后,终于老板娘出马了。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桌很符合他要求的菜。
所谓的符合要求,是指两两对称,整齐精致,摆盘完美,颜色对应。
比如正中间一个大盘,是一块黄色的馅饼,饼的一周是十条死不瞑目的完整的鱼,都张开大嘴,嘴眼朝天。
非常的对称,非常的整齐。
旁边有小牌子写着菜名,这回十分简练:仰望星空。
还有一道菜,是巨大的香肠,灌得粗细均匀,大小一致,都呈乌黑透紫的庄重之色,盘成完整的几圈圆形在盘中,乍一看很像茅厕里某些经年风干的排泄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