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人刚过了铜驼大街,还未见宫门,便听前方人声鼎沸,像是有人在闹事一般。
檀沐庭还未来得及去看,便听酉子慌张地甩了下马鞭,说了声“快护送大人走”。
“怎么回事?”檀沐庭心中大为不安。
“那些人…那些人竟然没死。”酉子急急地道,“大人…大人快些走吧!”
然而说这话已是来不及,车头还未调转过来,便有不少人一拥而上,一下便横在檀沐庭的车马前。
“檀大人!大人可还记得我等啊!”
“大人也是读书人,为何非要对我等苦苦相逼呢?!”
“檀大人好狠的心肠,我们千里迢迢进京,檀大人是如何对待我们的?!”
“大人害死了我们多少人,您夜里睡得可还安生啊?!”
车头车尾被人团团围住,不等檀沐庭伸手,这些人便七手八脚地打开了车门。
檀沐庭一看,竟是年前一路找来京中的廪生,全是当初被县学府学侵吞了廪膳银的那批人。此事原也不与他有关系,且彰德府廪生闹事时是摄政王亲自前去,以雷霆手段镇压。然而摄政王却是个深谋远虑之人,他知晓身体不再似从前,与皇帝矛盾亦早晚有一日会爆发,索性留下几人性命,做出一把利器——只要他一日在,这些人永远不会来闹事,他若不朝,或者又有其它原因不得不还政于人,这些人便不再有忌惮,直接化身那把利器插向帝京。
当时檀沐庭便是担心这些人会闹出事来,才安排司马炼去处置了他们。未料司马炼并未将人斩杀,还趁机偷偷将人放进京中,在他婚期当日闹出这样大的乱子。
檀沐庭带来的人只能护着主人本人,动手不是,不动手也不是。
须臾后,白弄儿带着禁军前来解围,看到这一幕后笑了几声,才将围车之人押到路边。
“檀大人可好啊?”白弄儿道,“幸而大人留卑下一命,卑下这才能来为大人解围。”
这一日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檀沐庭也没有精力应付白弄儿。他只说了声多谢,又听白弄儿道:“内阁有话要问檀大人,还请檀大人随卑下同去。”
檀沐庭本是想进宫再写一份诏书做保命之用,白弄儿当街拦下,便是想要绝了他后路。可檀沐庭也不傻,一早便想好对策——他乃三品大员,除了皇帝皇储,又有何人能动得了他?光献郡主来倒也不怕,她身份上已是他妻子,若是不站在他这一边,更加坐实与司马廷玉暗通款曲之名。
檀沐庭冷声道:“陛下有召我才会去,陛下既无召,我又为何要听你们的?”
白弄儿像是早知他会这样说似的,笑呵呵地拿出了一张手谕来。
“陛下虽无召,可皇太侄有。”白弄儿道,“皇太侄可是檀大人力排众议立下的,难道大人这会儿又不愿认他了?”
檀沐庭诧愕地看着那份手谕,上面落款的“萧梦生”三个字竟无比刺眼。
唯唯诺诺的萧梦生,在自己关押之下不得不食人苟活而丧失理智的萧梦生,原来一直都在隐忍。然而只有萧梦生一人还不够,必定有人在暗中授意,否则光凭一个萧梦生还没有这样大的本事。
背后之人不消多说,除了郡主,还有人去过万清福地?
檀沐庭闭了闭眼,喉头一股腥甜,口中满是血腥锈气。
这些时日以来,他明明倾尽全力待她,说好日后用此生偿还,从前那些再不作数的。
过了许久,檀沐庭终于呼出一口浊气来。
他睁开眼,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拿出帕子来揩了揩嘴角,又将帕子一点一点地对折好。除却眼底还有些猩红,动作优雅矜贵,衬着张如玉秀美的脸,众人总算见到这些年来传闻中的小檀郎。
“也好。我同你们走。”檀沐庭笑了笑,又转而对那些廪生道,“某于赤乌二十四年入朝,自翰林编修至户部侍郎一路甚是艰难,幸而有同僚上峰怜悯,得以支撑至今。倘使某一早得知廪膳银之事,即便无力插手,也必定能妥帖安排好诸位——因某别无长处,只略有些薄资在身。”说罢也不看他们,只朝着白弄儿挥了挥手,示意可以随他离开。
白弄儿暗暗咬牙——这檀沐庭果然有些厉害,明知廪生们不平并不止是为那些死去的同窗,更重要的是恨朝廷侵吞廪膳银,读书人最是单纯,也最是容易被牵着鼻子走。檀沐庭如此说,怕是打算要将自己在此事中揪个干净了。
不论如何,总算能将人带回内阁,剩下的事便全权交由太傅好了。
丢下怔愣的廪生们,如此一路到了内阁之后,哪怕是被白弄儿强行“请”来,檀沐庭依然是一派芝兰玉树的风雅模样。
今日内阁尤其热闹,里里外外都挤满了人。品阶高些的如袁阁老,得以有张椅子上座。再便是林嘉木、陈九和这样待得久脸面熟的阁臣,能在堂中有一席之地。诰赦、待命等挤在堂外,来得早的站在窗前,来得晚的便只能听个声音了。
华品瑜见了檀沐庭便无好脸色,因这位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怕是在座的诸位都没有比自己更清楚的。
到底是高官,华品瑜先开口:“檀大人倒是不急。”
“着急又有何用?”檀沐庭无奈道,“眼下我只关注一件事——郡主如今在何处?”
华品瑜冷笑:“都这种关头了还惦记着郡主?檀大人果真是风流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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