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完,心想,这是什么破酱油诗,出门左拐向前南开附小的六年级学生写得都比这好。
“商陆,你觉得怎样?”我说。
商陆睡在床上,脖子下面压了一个红色的大靠枕,耳朵里塞着耳机,手上拿着一本《中国文化概论》,两只眼睛一丝不苟地注视着嫩黄色的书页,从左往右,从上往下,嘴里默念,心中默记,一幅大学究的模样。
“嗯。我想问,夜半三更雨,你怎么但见窗前月?你这画面感不自然,不合逻辑。你不是超现实主义的,超现实主义的也没你这样的。你这个,没有章法,乱写,乱写。”商陆说。
“你能不能说得委婉点啊?我可是想了一晚上。你看,我这眼圈,全都黑啦。”赤松说。
“你就是□□过度,激素分泌过于旺盛。”我说。
“我对天发誓,我不手。淫,我是个有原则的人,绝对不自己解决。”
“行,你不手。淫。你打算怎么把诗送给佩兰啊?”我说。
“信封?或者邮件?微信发给她可以不?”
“微信发吧,你这诗,就配得上微信,成本低,信封费钱,邮件费流量,微信好,免费还省流量。”
窦先生的家在郊区的一个镇子上,周围没有人家,除了茂盛的杂草,现在变成了枯草地,还有林立在乡间田野边的大水杉树,每一棵都有十几米高,很多年前栽下来的,一开始有人给它们修剪,后来越长越高,高过两层楼的时候,便被遗弃了。水杉树被弃了之后,不但没有停止生长,反而以百米赛跑一样的冲劲儿,窜到了天上。
窦先生的屋子在水杉树的北面不远是一面池塘,池塘水清,清而无鱼,水草也实属罕见,偶尔能见到几只白鸟从树梢起飞,水面落下,脚下两三圈涟漪,动静太小,兴不出浪花,白鸟翅膀向上抬起,屁股撅到一旁,黄色的尖喙戳开水面,往水里探去,未几,又拔了出来,失望地摇了摇脑袋,扑打翅膀,飞走了。
湖的前面是五间屋子,连在一块儿,木栅栏为在外面,圈出一块不小的花园,里面种上了栀子花、洋桔梗、凤仙花还有大小竹子,花园外围,正屋门前摆放着一石桌、三石凳,石桌上有一茶盘、一茶壶、一茶海、三茶杯,灰黑色的,古色古香。窦先生的车停在木栅栏外面,离湖水三尺,看水涨水落,看鸟飞鸟栖。
“能饮一杯无?”窦先生问我。
“酒就算了,饮茶可以。”我说。
“我听木槿说,你能喝酒,还能喝大酒,喝醉了还会吟诗作对。”窦先生说。
“能喝酒不错,但吟诗作对我办不到,全是一些淫诗。”
窦先生一笑,两片粉嫩的花瓣盘旋在空中,随即落了下来,坠在灰黑的茶壶上,安静地卧着,像睡着了的木槿,像木槿睡着了的嘴唇。
“不喝酒,不喝酒。”窦先生右手张开,在脸前摇了摇,慢步走进屋中,“说请你喝茶,当然不会给你喝酒。绿茶还是红茶?”
“绿茶。”
“六平?我在南京的时候喝过个多次,相比你也喝过吧?”
我话音将出,窦先生已经进了屋内。我回头瞻望,窦先生手中拿着一紫砂茶叶罐,已经走了出来。
“我老婆在房里睡觉,她怕吵,我就没让你进去。”
窦先生将茶叶罐轻摆在茶盘上,要茶匙舀出几勺茶叶,装进茶壶。
“我刚刚给茶具加温过了。”窦先生说。
“我不懂这些,不讲究。”我说。
窦先生往茶壶里灌上七成热水,屏息凝神,片刻,右手执壶,左手压盖,将泡好的茶水注进茶海,隔上二十厘米高,一条青色的水流缓缓落下,仿佛庐山瀑布,银河落九天,茶海里接连冒出几个水泡,水泡刚出即灭,命短过蜉蝣。窦先生托起茶海,倾斜六十度,茶杯里缓缓有水现出,似是泉眼倾吐,清香悠远,沁人心脾。
“喝吧。”窦先生如释重负,面色从红润变回肉色。
我等窦先生喝下,我学着他的模样,将茶杯置于鼻前五秒,嗅尽芳香,再将茶水倾入嘴中,舌尖五秒,尝尽苦涩,舌根五秒,尝尽甘甜,两腮五秒,感尽顺滑,食道五秒,回味悠长,喝完静默五秒,回忆清茶。
“看来你真不会喝茶。”窦先生说,“无妨无妨,我教你,我教你,没事你就过来。”
窦先生坐在石凳上,望着花园里的栀子、桔梗、凤仙和竹子,轻叹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