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万一平。”赤松说。
“这楼真漂亮。”商陆说。
“当然,瓷砖都是从意大利进口来的。”赤松说,“意大利的,都是艺术品。”
小区被保安室分割成富人区、平民区还有车库。富人区坐北朝南,打开窗户,就是阳光,转过头,就是落日,从十二层以上往西边看,能看到“落霞与孤鹜齐飞”,往海河方向看,能看到“秋水共长天一色”。从十二楼再往上,到顶楼,到天台,高瞻远瞩,向下俯视,土地平旷,阡陌交通,美池桑竹。
车子不假思索地自己往富人区开去,到保安室时,赤松掏出金闪闪的卡片往读卡器上轻轻一碰,栏杆自动升起。卡片上刻得阳文“第一御宅”四个大字,隶书,刚劲有力,明显透着人气,不是电脑艺术字。
“你这卡很高档啊。”我说。
“不知道,反正补办很麻烦,还得几百块工本费。”赤松说。
赤松领我们进电梯,然后不知道对谁说了一句:“二十八楼。”
电梯自动关上门,自动往上升,自动停下,自动开门,等我们全出去了,自动关门,自动下降,自动到达一楼。
“高科技。”我感叹。
2000年是千禧年,新世纪之初,旧世纪结束。这个世纪的中国没有丧。权。辱。国,没有枪林弹雨,没有大。跃。进,没有四。人。帮,没有文。化。大。革。命,改。革。开。放已经施行二十二年,国内外形势一片大好,在江。泽。民主席和朱。镕。基总理的带领下,不管是重工业、轻工业、服务业、农业全都像打了鸡血一样蹭蹭地向前发展。
那年我爸工资涨到了一千,我妈店里一个月能赚到两千多,青菜五毛钱两斤,猪肉六块钱一斤,房价一千多,那时候的我刚刚学到“天堂”这个词,觉得,如果中国还不是天堂,那么外国这么悲惨的国家就肯定是地狱了。那时候我第一次发誓要好好学习,作共。产。主。义的接班人,打倒外国资本主义,拯救外国人民于水深火热之中。
千禧年的元旦,全国各地办活动,盛况空前,万人空巷。我们那儿举办了特大抽奖活动,地点在年底刚刚建好的人民商场五楼。
我和木槿被爸妈领到人民商场,商场一共六层,将近二十米高,我抬头,弯脖子,挺肚子,曲腿,差点玩了下腰,奋力向上望,费好大力气也没能看到楼顶。
“楼好高啊,我们怎么上去啊?”木槿问我。
“爬上去。”我说。
“啊~不爬,好累的,我要回家。”木槿说。
我摸索口袋,找到吃剩下的最后一颗大白兔奶糖,递给木槿。
“你不回家,我就给你吃大白兔。”
木槿嘟着粉嫩得如同樱花一样可人的小嘴,撕开糖纸,吞下糖果,又气又喜地瞪着我。
爸妈突然把我俩抱起,像突击兵一样往前钻,直直地躲进一个大铁门里,门里只能站十个人,像个极小极小的军事碉堡,铁门看着就结实,足够挡住敌人的攻击。
我发着呆,想象自己是个战士,精心部署作战计划,首先,保护木槿,其次,歼灭敌人。突然,“嗡”的一声,碉堡动了起来,似乎是敌人施了法术,它着了魔一样往上冲,似乎要冲上云霄,然后落下来把我们摔死。我的身体像脱了地心引力一样飘飘然。
几秒钟后,碉堡停下了。爸妈把我和木槿抱了出来。眼前除了人就剩车、微波炉、空调这些我听过见过没用过的东西。
“我们到五楼了。”我爸说。
木槿显然被惊呆了,半响不说话。我胆子大,然而也只能说出一句:“好厉害啊。”我嫌自己表达得不够准确,想再说一句更加生动的话,不料又只说了:“好厉害啊。”
赤松家天天开空调,这套闲置的房子只要有人,空调也是二十四小时不停歇。电视开着,放的是综艺节目,节目里的男人们长得各个惊若天人,而且是同一个天人,我断定这是韩国的综艺节目。
“今天吃鱼,是吧?”商陆问。
“鲢鱼、娃娃鱼、还有鲫鱼。”赤松说。
赤松觉得说得不够透彻,又继续说:“酸汤鲢鱼、碳烤娃娃鱼、还有清蒸鲫鱼。”
天津被海河贯穿整个城市,水产品多;向东走,土地尽了,就是渤海,海产品多。各式各样的鱼都有,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我没见过的,剩下的我见过的百分之一里还有百分之九十,我报不上名字。
赤松爱吃鱼,他爸他妈爱吃鱼。赤松一天能吃三条鱼,他爸他妈一天能吃五条鱼,一个星期,他们就能杀掉五十八条鱼,一年能杀两千九百二十条鱼,赶上闰年就再多八条。天津人一年吃三千万条鱼,他们家占万分之一,天津人口一千五百万,他们家占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