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女人心中一宽,忙又赞王夫人宽厚仁和,既得王夫人之诺,她们就放心了,又陪着王夫人说了一会子话,忽听人通报道:“太太,琏二奶奶过来了,说有事情找太太商量。”
王夫人才要开口,四人就起身告辞,迎面见到凤姐,又忙请安,凤姐站住脚问是哪家的人,当她得知是章府派来请安问好的女人,一颗心怦的一跳,暗想果然没出黛玉在信中的所料,章家不仅修书给贾政,而且派人来找王夫人。
凤姐的性格本就颇步王夫人的后尘,只不过她年纪轻,未免张扬些,而王夫人年过半百,儿女都不在跟前,越发趋于慈悲厚道,虽然包揽诉讼重利盘剥等事不做了,其他却如以往。
等那四个女人走后,凤姐问道:“姑妈,章家并未进京了,为了什么事过来?”
王夫人想此事没有瞒人之处,此时不说,来日做了的时候依然为人所知,便将章家所求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凤姐,话里自然没提救了章氏后章家有重谢等语。
凤姐顿足道:“我的姑妈,那月姑妈收下甄家之物以为我是危言耸听不成?等甄家之事尘埃落定,咱们事后怎么帮忙都不为过,便是买房子买地给他们过活都没人挑出不是,反而得说咱们家厚道,没有落井下石,然而此时插手并左右朝廷的判决,岂不是惹火烧身?”
她一面说,一面暗暗决定,除了自己父亲,王夫人也无别的门路可走,别家可不敢搀和此事,倘若王夫人一意孤行,她定要禀明母亲,劝父亲莫要插手。
虽说王夫人是王家嫡亲的姑太太,自己却是嫡亲骨肉,孰轻孰重,父母自然明白。
王夫人却不以为意,道:“怕什么?什么时候咱家赫赫扬扬的凤辣子竟如此胆怯。况且,我并没有说左右朝廷的判决,我依稀记得甄家的判处早下来了,原旨是调取甄应嘉等主犯进京治罪,余者眷属家奴悉数就地变卖,概因下旨时,有人提出江南一带未必有人敢买甄家眷属为奴,圣人便又在后一日补了一句,连同甄家眷属一并押解进京,家奴在当地变卖。”
凤姐闻言,想了想从贾琏处得知的事情,道:“确有此事,邸报上未明说,后来我们二爷打探到了,甄夫人和三姑娘本就在京城,余者老夫人已仙逝,下剩嫡亲眷属人等共计十六人,连同甄老爷一共十七个,都在来京城的路上。那姑妈怎么说要救章家小姐?”
王夫人看了她一眼,慢慢地捻动手上的佛珠,款款地道:“甄家眷属人等必定是要入官为奴的,唯有达官显贵能买来使唤,我多拿几个钱,买了章氏不就是救了她?咱家虽没别的能为,买下章氏却是轻而易举,别家总会给咱们家这个脸面。”早在章家那几个女人恳求的时候,王夫人就想到了这一点,救章氏未必非得助她脱罪,圣人已发了狠,要严惩甄家。
凤姐不由得目瞪口呆,旋即满腹钦佩,同时心中一凛,幸亏自己早就退步抽身,不然定会被这位姑妈耍得团团转,莫看她轻易不动怒,但每逢动怒时,无不牵连者众多。
再没想到王夫人竟是这样的打算,凤姐仔细一想一下王夫人适才所言,倒也不是没有道理,便是章家知道了也没法子如何,毕竟那几个女人求王夫人救章氏脱离苦海,而王夫人回答的却是平安不难,没说救章氏脱罪,以无辜之身回娘家。
她忽然想起一事,道:“姑妈打算倒好,既全了昔日之情,又立仁慈之功,若是朝廷不将甄家女眷人等发卖,而是入官后赏赐各家使唤呢?”犯官眷属不独发卖一个下场,凡入官的官奴,上面常常赏赐给其他达官显贵之家,便是不赏赐,也多发配到内务府做活。
王夫人一怔,先前只顾着想到自己的计策了,倒是没有想到此处,皱了皱眉头,良久后道:“无妨,不管赏赐给了谁家使唤,凭咱们家的体面,花些银钱买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况且,你也说了,不能确定是发卖还是赏赐,也许只当街发卖呢。不过,这一点须得想个法子,怎么着才能叫朝廷将章家小姐赏赐到咱家,到别家终究得费些心思。至于在内务府使唤反倒不怕什么,稍稍打点筹谋一番,内务府将官奴发配到各家也不是没有的事儿。”
凤姐叹道:“姑妈想得虽好,奈何万事都不是依从咱们心意而为之。我劝姑妈竟是别沾手此事的好,若是如愿买到章家小姐倒好,若是难以做到,反而得罪了章家。那章家在平安州一带权势滔天,记恨上咱们不知道得惹出多少事来。”
王夫人摆手道:“怕什么?等到时候再说,我自有道理。”
从王夫人处出来,凤姐到家就对正抱着儿子喂鸟的贾琏道:“我今儿我才知道什么是大智若愚,像我这样的反倒是蠢货。怪道二太太那样喜欢宝丫头,都是聪明不外露的主儿。”
贾琏纳闷道:“你不是去二太太那里说事,怎么回来就说这个?”
凤姐拉他进屋细细说明,贾琏笑道:“随二太太去,只要不给咱家再添罪名儿就是。唯盼是发卖而非赏赐罢,咱们家现在早已不如从前,哪有那么大的体面得到这样的赏赐?我倒是没想到二太太居然打这样的主意,银子东西收了,人也不费事地救出来,纵使不如章家之意,毕竟也是尽了心,外人挑不出错来,只怕二太太要大方一回了。”
凤姐奇道:“这话从何说起?”
贾琏道:“若只买章氏一人,外人怎么想?势必要将甄家众人都买下来,才会让人无可挑剔。像甄家这样千娇万贵的主子奶奶,哪个作了官价都不低,二太太岂能少花了银子?甄家的男女仆从等在金陵变卖,除了幼童男女,余者最低五十两一个,高则数百两,何况主子?”
凤姐却笑道:“未必,府里捉襟见肘,宝玉尚未成亲,三丫头待选要花钱,你道二太太舍得花那么一大笔银子去买甄家众人?我反倒觉得以二太太的心思,若是变卖时,定然先托人操纵,先卖甄家其他人,等她派人赶到时,只剩章氏,或者再多一二个人可买。若是赐与人家为奴,二太太必定设法买来送与章家,可叹后者费的心思就多了。”
贾琏想到贾政夫妇的门路,深以为然道:“听奶奶这么说,倒有几分道理,听说章氏生得风流标致,不似其母,暗中觑着的人不在少数,若不托人留意,势必买不到手。”
同时,贾琏又笑了笑,道:“再说,谁能确定是入官后当街发卖?”
凤姐道:“就怕不是入官为奴后当街发卖,二太太私底下动手段左右此事,依咱们家的门路,左右朝堂重新审议此事也不是十分为难之事,不然章家岂会求到二太太跟前?”
贾琏呵呵一笑,道:“此时不比从前了,你没听出二太太的意思?她嘴里说咱们家可以左右,但是并没有这样的打算,料想二太太清楚这件事烫手,不敢轻易作为。你瞧着罢,等到了跟前,入官为奴发配也好,变卖也罢,二太太决计不会插手左右朝廷的判处。”
不料此事为长泰帝得知,笑对皇后道:“依皇后来看,等甄家人等进京,我该下旨将其眷属入官发卖,还是赏赐给各个达官显贵之家为奴?”
皇后感慨道:“真真没想到贤德妃之母的心思如此深沉,那小王氏背地里说她是大智若愚,果然不错。是发卖还是赏赐,端的看陛下的意思,发卖自有银两入库,赏赐便会让这王宜人费些心思手段才能完成章家所求。”
长泰帝嘻嘻一笑,道:“那章家不是求到了静孝跟前,竟在静孝跟前使脸色,那丫头咱们看着长了这么大,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依我说,就直接赏赐与人为奴。”
略沉吟片刻,道:“章氏赏与静孝县主,叫章家求她去。”
皇后闻言,不禁笑道:“陛下好心思,我瞧着竟好,将那章氏赏与林丫头,且不许卖与他人。章氏既在林丫头处,章家就得给林丫头十分的好处,好让女儿免于劳作。依林丫头和卫若兰的心思,说不定趁机做出什么能为来,我记得章家的夫人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一向溺爱非常,为了这个女儿,章夫人有什么做不出来?那章夫人似乎知道极多机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