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笑道:“姑妈快别这么说,哪能照本宣科地说?细算的话,咱们府里在娘娘身上花了多少银子?若不能给二丫头预备一份体面的嫁妆,只怕外面都说娘娘的不是。”
王夫人一愣,道:“怎么反说娘娘的不是?”
凤姐道:“姑妈这还不明白?咱家为娘娘建造省亲别墅花了不下百万两,却只给二丫头价值一万两银子的嫁妆,这样的嫁妆在保宁侯府晒出来,外人怎么看娘娘?不都得说娘娘把咱家里的钱都花完了,以至于妹妹的嫁妆寒酸之极,连寻常人家都不如,这个妹妹还是袭爵之伯父唯一的女儿。因此不如一万两银子做压箱钱,绸缎布匹古董珠宝等东西都从府里出,再从公中拨两个小庄子和两个铺子,体体面面,对两家都好,横竖都没花公中的钱,也不至于影响公中的使费,不过以后每年少几百两银子的进项罢了。”
王夫人悚然一惊,忙道:“很是,很是,咱们娘娘在宫里兢兢业业,不敢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咱家行事再不能坏了娘娘的名声。”
听王夫人都同意了,李纨无奈应是。
凤姐达到目的,心满意足,瞥了李纨的背影一眼,心中暗暗冷笑,管家不过一二年,就真当府里东西都是他们一房的了。平儿在时,她当着众人的面没少抬举平儿,说自己不如平儿,以为自己不知她在表明对自己的不满?起诗社的五十两银子都不肯出。
正经说起来,自己当家时府里可没亏待他们娘儿俩半分,李纨的月钱和老太太等同,足足比自己多两倍银子,年例也是上上等,一年四五百两银子,李纨手里又攥着陪嫁庄子铺子和贾珠留下来的梯己,贾珠之妾早就打发出去了,剩下主仆不到十个人,一概花费都从公中出,还有什么不足?虽说自己行事是张扬了些,也做了不少让人恨的事情,但自己是大房长媳,先前是管家奶奶,她拿什么和自己比?贾兰不如宝玉的地位也在情理之中,他是贾母的重孙,宝玉是嫡孙,又衔玉而诞,有大造化,难道贾母该重兰而轻宝?
作为长子嫡孙的贾琏都不能与宝玉比肩,他们寡妇幼孙凭什么觉得府里都看重宝玉,不看重他们?要怨恨,去怨贾兰正经的祖父母,而不是自己这对隔房的兄弟夫妇。
因此,凤姐心里极不喜欢李纨。
径自去库房挑选好自己中意的东西搬到自己院中,她也不敢交给邢夫人料理,怕中途少了东西,然后叫来迎春,道:“出阁时出了古董字画玩意,不该带旧东西到夫家,旧东西不带留在府中作甚?将你历年来的金银首饰都找出来,趁着我从库房里给你选了二十四套赤金头面,一起拿出去,叫金匠熔了打新的,你出门子也显得体面。”
迎春感激不尽,忙命司棋回去将目前用不着的首饰找出来。
她每年得的首饰都不多,且多有残缺不能戴了,但日积月累下来旧首饰也不算少,加上这一二年得的又多了些,凤姐估摸着能重新打十二套分量十足的金头面。
东拼西凑,凤姐列了清单,不算压箱钱,嫁妆东西值两万两上下,邢夫人闻之大喜。
第063章
凤姐打点迎春的嫁妆,无论是命人打首饰,还是命人给家具上漆,颇有指点山河的气概和神采,恍若神妃仙子,令人不敢逼视。便是贾琏,也觉得此时妻子较以往更加鲜活妩媚,奈何惦记着凤姐腹中的胎儿,不敢叫她十分劳累,反倒常劝她歇息。
凤姐笑道:“怕什么?我既不管家又不理事,只给二妹妹料理嫁妆罢了,等我去管家了你再操心不迟。不过,瞧着府里捉襟见肘的窘状,我才不去劳心劳力。”
李纨管家以来颇有精神,不再像槁木死灰一般,但同时也苍老了几分,显然是劳累所致。
贾琏急忙扶着她坐下,不住点头道:“夫人说的是,小的万分赞同。赶明儿就是夫人管家理事,也是管咱们一房的家,理咱们一房的事,不必去管那上上下下几百人,还落不到一个好字,背地里被人说三道四。”
凤姐斜睨了他一眼,道:“府里一多半儿该是咱们的,二爷就真的舍得不要?若是你我管家理事,多少能捞些好处,至少下人的孝敬都到你我囊中。”
贾琏摇头道:“舍不得,谁舍得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但是没法子,至少老太太活着的时候咱们不可能分家,便是不在了,老爷太太还得守孝三年,三年后才能说分家,你想想,这么些年,按照府里的开销,到那时能剩多少?你自己也说过,府里精穷了,大嫂子管家银钱不凑手,拆了东墙补西墙,没少在老太太跟前哭诉,典当了不少东西。”
凤姐一算计,十分赞同,道:“听二爷这么一说,还真有几分道理。公中是没钱了,只怕越往后越穷,进项远远赶不上支出。可是,老太太二太太的梯己不知道有多少,二太太的梯己我不指望,那是宝玉的,老太太的梯己该有我们大房一半儿呢。”
贾母打算给黛玉做嫁妆的那些,凤姐不觉得可惜,自己还想和黛玉交好呢,黛玉风光大嫁对他们家有数不尽的好处,自己都已命人留意,置办好东西给黛玉添妆。给宝玉娶亲的钱出自贾母的梯己,她也觉得合理,不吃醋,毕竟是宝贝一样养大的嫡孙,但是贾母若想将毕生的梯己东西都留给宝玉,实在是过分之极。
贾琏道:“你以为有了宝玉,老太太舍得把梯己留给老爷和二老爷平分?妄想!只需老太太留下几句遗言,梯己就得按着她老人家的意思办。依我看,府里的东西、老太太手里的梯己,咱们都别想了,用心经营自己手里的产业才是正经。”
虽说按律例来讲,生母的嫁妆和梯己唯有儿女可继承,大户人家分家除祖业外,其他产业都是诸嫡子平分,庶子折半,但前提是长者没有遗言,倘若有遗言在,按遗言分配。
凤姐听了贾琏的解释,柳眉倒竖,道:“这么一来,咱们岂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贾琏摊了摊手,道:“所以我不叫你替府里费心费力地忙活,为他人作嫁衣裳。如今才好,你好好养胎,给巧儿添个弟弟,不管咱们挣多少家业,都是巧儿兄弟的,咱们将来后继有人,巧儿将来有兄弟撑腰,再好好请个先生教导,也凭科举晋身,给你挣个凤冠霞帔!”
凤姐横了他一眼,眼波流转,风情无限,道:“你怎么不想着给我挣个凤冠霞帔呢?作什么把自己该做的事儿推到儿子头上。”
贾琏笑道:“我是没那份本事,身上这个同知还是捐来的虚职,领几两银子,没当差的实处,况且我也不大精通官场上那些东西。若能安安稳稳地熬到袭爵,你自然就有三品的诰命了,若不能,只好指望儿子了。”
凤姐一惊,问道:“何出此言?难道咱们不能安安稳稳地熬到袭爵?”
贾琏想了想,悄声道:“我跟你说,你别外露,这也是我不指望府里的缘故。我拜了先生为师,先生才悄悄告诉我,别的他不知道,唯独这两府里做了许多违法乱纪之事,我细细一查,回头再看律例,真真是触目惊心。首要之事就是咱们府里因接驾还欠着国库里的银子,大几十万两银子,哪里还得起?其他几个主子哪个手里没几条人命?幸亏咱俩没来得及做这些就收手了。如今上头不闻不问倒好,若是有一日想起来了,削爵是小事,入罪才是大事。”
凤姐脱口问道:“这些事情,你跟老太太说了没有?老爷知道不知道?这可是大事,咱们家如今赫赫扬扬的,有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盛,谁能想到有落败的一日?”不觉想起秦可卿临终前的赠言,凤姐面色苍白,如实告诉贾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