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子,妙真道:“我说笑呢,哪能真这么想。若真这么想,我成什么人了?我算是明白了,人生百年,没有事事如意的。我喜欢林姑娘,极清极雅,偏又不是那种只讲究风月不知经济的清高之人,堪为一家主母,比乖僻的妙玉强了几倍。她今年才十二岁,好生调理六七年,什么天生的不足都给补全了。问问兰哥儿的意思,倘若他心中愿意,咱们就请个保山过去说合,再带他去让人家相看相看,我就不信,天底下还有比兰哥儿强的人物。”
说到最后,妙真一脸自得,颇为骄傲。
方夫人这才说已问过卫若兰了,他自己也愿意,就是怕母亲不同意。
妙真心性豁达,不在意这些小事,既然方夫人和自己都看中黛玉,卫若兰自己也有心,次日便请表姐北静太妃帮忙。闻得是做媒,兼北静太妃昨儿也见到了黛玉,抚掌称好,乃曰天造地设,等不及第二天,急命人备车去荣国府,叫妙真在家里等着自己。
可巧黛玉五更天进宫给皇后请安去了,贾母听了北静太妃的来意,心中固然遂意,却不敢擅自主张,总得问问黛玉自己的意思,嘴里只好笑道:“难为太妃抬举玉儿,兰哥儿确是无可挑剔的人才,只是这件事还得看皇后娘娘的意思。”
北静太妃道:“我知道,就先来问问老太君,怕别人捷足先登了。这门亲事老太君细想想,千万别先答应别人,有了准确的信儿就打发人告诉我,咱们约个好日子,先叫老太君看看那孩子是个什么模样性情,若满意,等换了庚帖,再让两个孩子相看相看。”
贾母满口答应。
旁边王夫人亦是大喜过望,恨不得立时就代贾母答应了,总算她知道顾及着宫里的皇后娘娘和黛玉,不敢随口应承。王夫人之所以如此满意,不为别的,就为了卫若兰在长泰帝跟前的体面,兼黛玉在皇后跟前的体面,对元春必定大有好处。若说给了别人家,别人家的公子多是依靠祖荫,哪有在帝后跟前说得上话的体面?压根儿帮衬不到元春。
北静太妃才离开荣国府,皇后就得到了消息,闻得是替卫若兰做媒,忍不住看了黛玉一眼,笑道:“那个卫若兰,你还记得不记得?”
黛玉脸上一红,几乎和火狐毛儿同色。
握着脸,黛玉轻咳一声,低声道:“怎么不记得?这二年秋围,都是他拔得头筹。”而且,自己捡到了他的金冠,他又送了兰花致谢,他手里还有亡父留给自己的银子,最是清楚自己的底细,比宝玉他们知道的都多。
皇后道:“可不是,你身上穿的火狐皮斗篷,都是他打回来的火狐,今年又打了好些银狐紫貂,等臭气散了,给你做几身大毛衣裳。”
黛玉忙道:“衣裳已经多得穿不了,用不着再做,我还在长个儿,明年穿就短了。”
“那就等皮子硝好了给你,你想什么时候穿新衣裳就什么时候做,横竖硝好的皮子能放几十年。”皇后很懂得变通,没有一味强求,复又笑道:“你知道北静太妃替卫若兰做媒的事儿了,你怎么看?事关终身,你在我跟前不必害臊,咱们娘儿俩的话不会叫外人知道。”
闻言,黛玉低下了头,半日不曾言语。
皇后催了好几回,黛玉方抬起头,正色道:“娘娘问我,我自然不用隐瞒。说句不怕臊也不怕娘娘笑话的话:终身大事,关乎一生一世,实非儿戏,倘若遇到个无情无义负心薄幸的人,反倒不如一辈子都不成亲,落个清净洁白的自在。”
张生负了莺莺,何尝不是影射世人?真正能做到一心一意的又有几人。
皇后呆了半晌,失声道:“你的意思是?”
“先父遗命,叫我寻个情投意合且待我一心一意者方可结为夫妻,遇不到这样的人,那就不必畏惧流言蜚语地勉强自己,作践自己。如果不如心意,哪怕他权势滔天、富可敌国、才学盖世,我也是不愿意的。”黛玉淡淡一笑,竟给人一种漂渺之感。
皇后半日不语。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皇后轻叹道:“是我误了,竟大误了,你说得有理。”说着,皇后不禁可怜起卫若兰来,他心心念念地想娶黛玉为妻,做的那些事哪里瞒得过她和长泰帝。
“该!”皇后突然吐露此字,见黛玉眼露好奇,她转了转眼珠,伸手轻轻地拍了拍黛玉的肩膀,唯恐天下不乱地道:“玉儿,你说的那些话,真真是让我刮目相看。我原以为自己的见识已经高人一等了,不曾想,你却高过世人百倍,若作奇女传,你当居首位。倘若人人都如你这般看得透,哪里会出现那么些痴儿怨女。”
黛玉抿嘴一笑,道:“娘娘不笑话我痴心妄想,我就心满意足了,哪里当得起娘娘如此赞誉?我也不敢与古往今来的奇女比肩。”
第051章
等黛玉午后出宫,皇后正准备午歇时,忽然回过神来,笑骂道:“这丫头!”
方才服侍她更衣的宫娥巧儿刚把衣裳搭在衣架裳,回身问道:“怎么了?今天娘娘和林姑娘聊得极热络,莫不是娘娘觉得有什么不对?”
皇后摇头云没事,头枕红香,回思和黛玉的对话,越琢磨越觉得有些儿意思。
起先她听黛玉那一番言语当真以为黛玉存着不嫁的心思,还想着看卫若兰的笑话,哪里料到黛玉这丫头不仅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儿,而且一颗水晶心上天生十七八个窍,窍窍都是九转十八弯,叫人一时猜不透她心底的想法。
长泰帝悄然过来时正见她这副沉思模样,忍不住问道:“你在想什么?”
乍然听到长泰帝的声音,再见他出现在自己卧室,皇后惊讶坐起,随即嗔道:“既来了,怎么不叫人通报一声儿?这样悄没声息地进来,倒把我吓一跳。”说着,又埋怨身边伺候着的彩嫔昭容没叫自己去迎驾。
长泰帝脱了靴子,盘膝坐在炕上,道:“是我没叫他们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