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思婉反倒生出一种无措。这种无措在进宫后就不曾再有过,她好半晌都不知该拿这孩子怎么办,思来想去,只一个念头来得分明,便是这孩子断断不能生下来。
女人太容易因为孩子心软,多少生性刚强的妇人有了孩子都跟变了个人似的,让全天下都知道她有了一条软肋。
可她是为着复仇来的,复仇的人岂能有软肋被人抓住?
更何况,这还是仇人的孩子。
她就是个傻子,也不会给仇人生孩子。
“啧,孩子。”徐思婉低下头,长甲抚在小腹上,幽幽地勾起笑来,“多谢你来这一场,娘会找个合适的机会送你走。”
“若你心中有恨,就恨你爹吧。”言及此处,她自顾又笑一声,“你记着,他叫齐轩,是这大魏的天子。不仅害了你,还害了你的外公外婆、太外公太外婆,还有你的许多姨母、舅舅。若不然,娘会很愿意将你生下来,也会有很多人疼你,这份仇,你可一定要记得。”
伴着这些自言自语,那份无措渐渐淡去。徐思婉凝神片刻,径自行至多宝架前,取来棋盘棋子,自顾摆开一场棋局。
她自幼就喜欢下棋,并非下棋有多好玩,而是觉得棋路犹如兵法,能助她想通许多事情。尤其是置身迷雾的时候,将黑白子在棋盘上铺开,一边做自己的打算,一边设想对方的心思,常能有些意外之喜。
是以她这一忙就不知不觉地沉浸其中,一时忘了时辰。
窗外的日头渐渐西斜,花晨和唐榆候在外面,迟迟不见她传膳,踌躇半晌终是径自进了屋。
花晨一见她面前摆着棋就皱起眉头:“有了身孕,娘子还做这些费神的事……快歇一歇吧,奴婢去传膳来。”
她说着就要伸手收那棋盘,徐思婉倒没阻拦,任由她将黑白子拣进棋盒,只是目光仍停在棋局上:“明日得空,你请锦宝林过来坐坐。”
“……锦宝林月份已很大了,近来都不大出门。”花晨轻道。
“哦。”徐思婉回过神,一笑,“是我不够周全。那这样,明日我去看看她,你晨起去与她说一声。”
“诺。”花晨依言应下,又继续收了那棋子,转身递了个眼色,示意唐榆前去传膳。
用过晚膳,天色就渐渐黑了。外面的寒风呜呜咽咽,花晨在徐思婉睡下前为房里添了些炭火,将整间卧房烘得暖融融的。
待灯火吹熄,整个卧房归于安寂。徐思婉躺在床上却睡不着,在黑暗中盯着床幔的顶子,翻来覆去地思索究竟。
罢了,这团迷雾延绵这么久她都没想清楚,又岂会突然想透?
也或许根本就没什么事,是她太草木皆兵。
她不再多想,终是安然睡去。翌日清晨,花晨依她所言先去向锦宝林禀了话,徐思婉用过早膳略施粉黛就去了妙思宫。锦宝林七个多月的身孕,已显得大腹便便,躺在床上小腹隆得高高的,连翻身也费力气。
见徐思婉前来,她忙要起身,徐思婉快走几步到床边一挡,笑说:“都这样熟了,还客气什么?”
说罢就在床边坐下,也扶她躺好,
接着她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扫了眼四周林立的宫人,笑而不言。
锦宝林见状会意,忙挥手将宫人们屏退。二人一语不发地等着,直至听到房门关阖的声音,锦宝林才轻问:“婉仪姐姐,怎么了?”
“我有喜事告诉你。”徐思婉含笑,“你早些时候给贵嫔娘娘那方子……贵嫔娘娘懒得用,给了我了。不料还真的有效,我现在……”
她言及此处闭了口,视线下移,引着锦宝林望向她的小腹。
锦宝林怔忪一瞬,旋即露出喜色:“当真?这可真是大喜事,恭喜姐姐!”
说罢仔细一想,又不免露出疑色:“这么大的喜事,怎的还要劳姐姐亲自跑来告诉我?姐姐尚未禀明陛下和皇后娘娘么?”
“没有。”徐思婉攥住她的手,语重心长,“我原是与谁也不想提,但想着这方子是从你这里来的,无论如何都要谢你一趟才是。今后这事也还要劳你替我保密,倒不是我爱卖关子,实在是这宫里纷扰太多,现下这孩子月份还小,我只怕说得早了要出事。”
锦宝林闻言面色黯淡下去,幽幽一喟:“终是我傻。我当初若有姐姐三分谨慎……或许也能想到别的出路,不至于一早就被玉妃娘娘盯上。哪怕、哪怕我先一步去找皇后娘娘呢……”
徐思婉闻言心下一沉,不好多劝,只得说:“玉妃既有此打算,你谨慎怕也不顶用。罢了,因她想要,这孩子总归能平安生下来,也是好事。你月份大了,不要再忧心这些,平白伤了身子。”
“嗯。”锦宝林点一点头。徐思婉静静打量她的面容,她面上多有憔悴之色,可见这场怀孕之辛苦。
想想也是,早在孩子刚怀上的时候,玉妃就打起了主意,锦宝林那时甚至担心玉妃会去母留子。随着时日渐长,不知玉妃是如何安抚的她,近来锦宝林倒不大再担心自己的性命了,但想到孩子终不能留在自己身边,也总归要伤神难过,再加上皇帝对她又并不如何上心,她的气色便显得愈发地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