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除了平常的御点前,武田老师也会特别选日子让大家交替扮演“主人”和“正客”,练习茶事。
在无数次模拟茶事的流程中,常可看到如外国电影中“晚餐会”的画面:
接到“邀请函”的人穿着正式服装,先聚集在“待客室”(译注:庭院中简单的休息场所),待所有客人到齐后,再进入“餐厅”(译注:茶室)。西方的晚餐会,通常在冗长的用餐之后,女士们一定是补妆,绅士们则抽卷烟;茶会也是在用完怀石料理后,大家纷纷到庭院休憩,男士腰间必定挂着“烟草盒”与“烟管”。
如今在西餐厅里,相信大家都很熟悉这样的餐桌礼仪:酒侍在玻璃酒杯中倒入少许红酒后,客人确认品质与酒香,再点头示意“可以了”。同样,喝第一口浓茶时,主人与正客之间也会相互应答,例如“觉得茶如何”“很好”。就像葡萄酒师对人说明“这瓶玛哥酒庄(ChateauMargaux)是一九八三年的”,正客与主人间也有来有往谈些“什么茶”“什么品牌”“‘一保堂’的茶”等有关浓茶的品牌、茶屋的名号等。
茶和葡萄酒的确很相似。
这一年五月采摘的茶叶,封装茶壶中储存至秋天,十一月上旬开炉的时候,才开封取出茶叶捣磨成粉,然后进行“新茶品饮茶事”,这是最正式的茶事。从这时候开始喝这一年的“新茶”,所以“开炉”才被称为“茶人的正月”。法国人开封“新酒”(译注:红酒)庆祝薄酒来新酒(Beaujolais Nouveau)解禁(译注:薄酒来当年产的红酒于每年十一月的第三个星期四解禁),也在十一月。
进行茶事时,老师经常说:
“大家要认真练习。无论主人或客人,都要视之为‘一期一会’的茶事,用心去做哟!”
所谓“一期一会”,就是“一生一次机会”的意思。
“即使聚集相同的人进行多次茶事,任何一次都不会一样。所以,一定要保持一生只有一次机会的心情。”
我从未透彻理解这句话的深意。虽然能理解“即使参加的是相同的面孔,也绝不会是相同的茶会”,但是聚餐与茶会,为何要钻牛角尖想成“一生只有一次机会”呢?
“未免想太多了吧!”
茶事结束后,我与雪野一起走回家时——
“利休先生的时代,一定就有这样的说法了吧。”
雪野回答。
千利休是安土桃山时代织田信长、丰臣秀吉雄霸天下时,将茶道系统化的先贤。
“那个时代,昨日还健在的朋友,今日便惨遭杀害的不计其数。所以利休先生表示,他经常抱持着与友人是最后一次见面的感慨心情相会。”
“原来是那样的时代啊!”
千利休曾担任天下霸主丰臣秀吉的“茶头”(译注:安土桃山时代之后掌管茶道的人),但由于经常忤逆丰臣秀吉,不少弟子受牵连惨遭杀害,最后他自己也难逃切腹极刑。在那样的时代,当下能与谁相会、共食、交杯畅饮,可能都是“一生一次”的最后机会。
“何况当时没有飞机、电车,也没有电话,大家都是步行往来,与人相会不像现在这么方便,所以谁也不知道这次相见分离后,能否有再见的机会!”
这样的情况是生活在现代的我们很难想象的。我们总像平常一样,在相同的地方说“下周见”,然后分手。
平成二年的春分日,阳光和煦,天气晴朗。父亲突然打电话给我:
“我到附近办事,想顺道去你住的公寓看看。”
父亲会主动打电话来,真稀奇。
可是,这天刚好以前的同学也要来访。这样告知父亲之后——
“这样啊!没关系,没关系。改天再说吧!”
父亲说完就挂断电话。
当天晚上,我和同学聊到很晚。同学回去之后,不知为何突然很想见父亲,而且一直挂心他白天特地打电话来却未能见面的事。
十一点,已经没有回去的电车。如果是平时,我一定不会考虑回去。可是,我实在太在意白天那通电话,很想见父亲,即使没什么特别的事,只要能看看他就可以了。
我正急忙准备出门,突然接到家里的电话。本来想说“我这就回去”……
“老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