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梦笙”,或者说真正的许之南,缓缓睁开了眼睛,冰冷地凝望着解彼安:“你是何时知道的?在赤帝城?”
“不,逃出赤帝城回到冥府后,师尊对程衍之的说辞有许多疑惑之处,将他安置在阎罗殿没有投胎,我去找了他,与他彻夜长谈,逐渐发现他的生平经历漏洞频出,与我所知道的真相大有出入。而人魂是不能撒谎的,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也被蒙蔽了。”解彼安寒声道,“我苦思许久,又想起与你接触的几次,你的神色,你的所为,我们的对话,逐渐有了这个猜测,后又从花想容那里证实了几点,如果你是许之南,许多事都可以解释通了。”
“师尊……”苍羽门的一名长老满脸惧色地仰望着她的掌门,像在祈求一个辩驳。
许之南皮笑肉不笑地说:“你猜的不错,可惜晚了些。”
苍羽门教众和纯阳教教众各个神色复杂,这样荒诞的真相,令他们一时不知该如何自处。
“晚吗?”解彼安淡道,“你欺骗、利用、伤害所有真心待你的人,你的目的达到了吗?”
许之南目光一凛:“帝君,你不会懂的。”
“为什么这么做?别告诉我你是为了祁梦笙,你是如何对她的,你将她封在活死人的身体里,以她的名义堕魔、作恶、遗臭万年。”解彼安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我曾经那么相信你,将你当作我的左膀右臂,前世所有人都背叛了我,我以为至少还有你,你!许之南,你为什么这么做!”
许之南的脸皱了起来,有痛苦,亦有疯狂:“我不过是想要一具……完美的肉身。”
“……完美的肉身。”
“我修习纯阳功法,尽管已达到毕生的巅峰,但代价是永远都不会有后代。”许之南的面容更加扭曲,“我许家是江南巨富,我纯阳教树大根深,原本在我手中能够建立千秋万代的基业,即便我不能,也该由我许家后人发扬光大,可是……可是一旦我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一了百了,我修不成仙,又传承不了家业,我这一生苦修,到底图了什么?!”
“……”
像是凿开了一口尘封百年的枯井,那些见不得人的不甘和欲望发酵了太久,已经化作浊闷的、污糟的、腐臭的毒气,一旦释放出来,就再也不能掩盖。
许之南颤抖着说:“还有梦笙。我对她一往情深,她却喜欢不过是短暂借用我身体的程衍之,为什么?!世人见我好像应有尽有,其实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留下。”
“所以你就同时欺骗了他们。你让程衍之以为自己夺你所爱,一生有愧于你,让他以为祁梦笙是在玩弄操控你们的感情,想要利用你们夺取我的金丹,又让祁梦笙起初以为你们是同一个人,事情败露后,又向她灌输唯有我的金丹才能治愈程衍之的身体,想要借她之手挖我的丹。”人心之阴毒、之险恶,令解彼安毛骨悚然,“许之南,这就是你对她的‘一往情深’?你耽误她一生,到她将死之际,还要利用她的身体、她的名望、她的法宝、她的弟子为你赴汤蹈火,你想取我的金丹炼成绝品人皇,把自己的人魂换回程衍之的身体,就能得到一具根骨俱佳的、年轻的身体,或许绝品人皇还能让你摆脱纯阳功法的束缚,传承子嗣,对吗?”
许之南黯然道:“我对她用情至深,可她……她是那么倔强,她凭什么透过我的身体喜欢上别人?苍羽门能发展壮大至此,我暗中助力颇多,此时为我所用,也是理所应当,待我在程衍之的肉身上起死回生,我自然也会为她找一具年轻完美的躯壳。”
“祁梦笙只会不齿你的所作所为。”解彼安摇着头,神色冷凝如霜,“看来她比我们所有人都聪明,只有她看穿了你卑劣的本性和虚伪的人格,所以她宁愿喜欢一个活死人,也永远不会喜欢你。”
许之南目显狰狞:“你说得对,你和她或许是一种人,活在自以为是的幻想中,坚守自以为是的道心,一旦发现残酷的真相,就以为世界在向自己坍塌,其实世界本就那么腌臜糟烂,凭什么你就要自清。”
闻言,解彼安怔了片刻,又喟叹道:“我曾经以为你是潇洒通达之人,可惜你修了一辈子的道,还为世俗功利癫狂,确实是白修了。”在他确定了许之南的所作所为,在他知道,他的前世,从生至死,没有得到一个真心人的时候,他早已经麻木,连伤心愤慨也几乎感受不到。回望往事,他被周遭所有人一起扑上来撕了个粉碎,然后他感到了解脱,他知道自己已经摔进了深渊最底部,再也不能坠下去了。
许之南缓缓摇着头:“子珩,我原本不想害你,可我不甘啊。你我皆凡人,既修不成仙,又何苦脱俗。”
“这世上有一样最质朴的真理,远比修成大道、建功立业还要重要,你知道是什么吗。”解彼安紧握着君兰剑,不禁回想起许之南当初赠剑时的情谊,心中怆然。
“……什么。”
“做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