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奴婢,留在宫中也没多大意思了吧?”夷光手里扯过一匹鲁缟,低头察看鲁缟上的花纹说道。
连人都服侍不好,那些宫人寺人留在吴宫里头也没有再多的作用。夷光想起当年见到的那个仲姒,虽然仲姒当时确实叫她不好受了一段时间。但是她也没害过人,落到如今这么一个下场,让夷光也有种兔死狐悲的伤感。
“这也说不定。”修明轻笑了一声,“仲姒本来就是被送过来的,和那些亡国之姬差不了多少,这些年国君从来就没有想起过她。能给一席裹身下葬已经很好了。”
夷光的手一顿,叹了一口气。
当年仲姒是被勾践作为向吴国求和的礼物送到吴军大营,说起来和战利品也真的差不了多少。
夷光放下手里纤薄的鲁缟,抬头正好和修明的眼神撞在一起,修明的眼睛里和她一样也含着一种惆怅。
仲姒和她们一样,也是从越国作为礼物送到吴国。如今那些一起来的越女,除去她们,其他的人下场如何,她们不知道。也有几分不敢去打听。在这无亲无故的吴宫,那些越女的命运能好到哪里去呢?
“这次听说范大夫又送人了。”夷光示意身后侍女将那匹鲁缟拿下去后,转头和修明说道。
“又送来一批可怜人。”修明苦笑着摇摇头。
夷光一愣,可不是可怜人么,那些越女进了吴宫,能一跃而出的人恐怕一只手都没有。
范蠡听说女公子仲姒已死,请求带走一部分遗物回过。这种请求太子友准许了。
夷光和修明知道范蠡要来拿仲姒的遗物,已经令人将仲姒的遗物准备好。所谓的遗物不过就是两套旧衣裳,还有平日里用的一把木篦。
范蠡这是三年后再一次见到两女。他被寺人请上堂。堂内并排坐着两个锦衣女子。两女跪坐在茵席上,裙裾从曲裾下如同流水在身后展开。
范蠡在越国的时候就听说了西施和郑旦在吴宫的盛宠,甚至吴王行猎的时候都会带上她们二人。到了姑苏又得知两人已经为吴王生产下子嗣,尤其是西施生下了公子舒齐,吴王还赶在出征之前为这个庶子取名。
这样的结果也是不辜负当年他们送那些美女入姑苏的心思。
“公子仲姒不幸,妾等也无地容身,辜负了君夫人。”夷光对着范蠡微微俯□,修明脸上也没有半点的笑容,和夷光一道向范蠡俯身。
当年离开阴山小城的时候,君夫人是嘱咐过她们要照顾仲姒。虽然当年那些越女现在下落大多数不明,就连修明和自己也没怎么把这句话当回事。到了仲姒人都没了,还是要拿出来摆一个姿态。
至于君夫人心里会怎么想,那已经不是她们的考虑范围了。如今她们已经是吴王的宠妾,生有子嗣,越国还是吴国的附庸国,君夫人能真的把她们怎么样?
这个道理夷光也明白,而且她们真的没有照顾仲姒的义务,在吴宫中能不能过好完全看自己出身和受不受夫差喜欢。
她们能把自己过好了已经不错了。至于仲姒。四海之内非你妈。而且仲姒真心并不讨人喜欢。
“此事与郑旦西施又有甚么关系。”范蠡见到两人素净的衣着还有头上没有半点的饰物。至少从表面来说,两人已经做足了。
夷光和修明闻言起身,修明抬眼打量着范蠡。范蠡当年身形颀长,面容清俊,虽然肤色因为三年在吴国为奴而有些黑,但是不妨碍修明的视线在范蠡的脸上徐徐而过,直到落在脖颈那处的衣襟上。
范蠡心里其实都不怎么把仲姒的命当成一回事,就连勾践都不过问仲姒的死活了。他又怎么会在意呢。恐怕也就是越夫人一个人了。
他在茵席上跪坐下,似是不经意的将视线扫过夷光。和当年想必,夷光已经很不一样了。若是说当年她还带着一种淡淡的抗拒,那么现在她已经融入到吴宫里去了。
容貌比当年越发妍丽,眉眼里却还是含着那种叫男人心动的楚楚可怜。
他的眼睛不由得在她身上多看了一会。
他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看看她。
或许吴王也就是喜欢她那份楚楚可怜吧。他心里想道。
“这些都是仲姒的……”夷光朝身边的一名侍女看了看,两名侍女将一只漆木箱提了出来。
这就是仲姒少的可怜的遗物了。
范蠡点了点头。
仲姒的丧仪范蠡没有提,知道仲姒在吴宫中甚至连宫女都可以欺负她。身上挂着吴王妾侍的身份,但是却饱受漠视。要是这次仲姒被一袭破席裹身运出去随便在哪个荒郊野外丢了埋了,范蠡都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接过仲姒的遗物,他看了眼夷光,“西施之弟在越已入乡学。”
夷光听了有些反应不过来,乡学那不是只有国人才能进的吗?难道她走后,一家子还上进成了国人?
修明眼里爆出欢欣的光辉来。这可是大好事。
等到范蠡告辞,修明依依不舍的目送范蠡下堂远去,她转过头原本眼里的不舍和依恋被喜悦所取代。
“这下可好,你阿弟成了国人。不必再在村里种田了。”修明笑道。
“难道你家阿兄还种田么?”夷光说道。
修明想想,这也倒是。她们当初走的时候,家里人的确被好好的照顾了一番,不求能有多富贵,至少也应该不至于再回去种田,老是和泥巴鸟粪打交道了。
“这次仲姒,能好一点是一点。活着的时候已经是够惨了,死了多少也好些。”修明说这话的时候,靠在手边的凭几上,“至少也要带下去几个服侍的奴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