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子头上莫名的挨了一记,嘴撅起来双手抱头都快哭出来了,“师傅不是说最近多雨琴木发涨,琴弦变紧,要等天晴才做调试的吗?”
“那么就天晴再说。”
夷光本以为钟坚会说有这么一回事么,没想到他倒是干脆认下自己记错了。
她看着俊秀男子手里敲击青铜甬钟的那支石头枹杖,胸腔里一颗心差点都没跳出来。她当然也见识过越国的那些美轮美奂的钟鼓,越国敲击甬钟的枹杖那都是用青铜制成。金黄色的青铜枹杖自然富丽堂皇,但是没有好几把力气根本就伦不起来。而钟坚手里的这把却是实打实的石料,重量比起青铜恐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夷光看着都担心钟坚一个拿不住,那柄石枹杖就砸在他脚上。
但是事实是,钟坚抡的轻轻松松,完全没有半点不适。夷光也知道这会的男人,尤其是士人贵族,几乎都是能文能武,既能赋诗也能手持戈戟上战场。
据她猜测,钟坚的出身就算放到楚国也是能上战车的君子一列。
能上战车的都是一些贵族,而出身庶人的到只能做步卒。
瞧钟坚能武善乐,这绝对不是一般的士能培养出来的。但是夷光对楚国的那些事也不清楚。她不知道钟坚的姓氏,这会姓和氏是分开的,而且只有贵族才会姓氏双全,一般是称氏不称姓,以别贵贱。
夷光出身低微,自然没有姓氏。有个名和称呼也就不错了。
她看着那个男子将持起枹杖将那一排铜钟再次一一敲过。他没有听见应当从背后传来的琴声。他有些奇怪回转过身来看着她。
夷光会意低头继续拨动琴弦。
等到堂中的甬钟被检验过后,钟坚脱去脚上的鞋履上廊来。他大步就朝夷光走过来,童子赶紧的就给他摆上跪坐用的茵席。
钟坚坐在夷光的对面,眉间眼中都是浓厚的笑意。
夷光身子向后膝行稍许,将膝上的五弦琴交给钟坚。她也并不知仅仅会歌舞的,雅的她会,如何取乐她也会。
但是学那些,却是她费了好大的功夫。
钟坚接过她奉上的五弦琴,手指在琴弦上按捻。此琴本来就是定音用的五钟,手指在五弦间按捻揉搡,如同高山流水的乐曲就从他的指下流出。
夷光跪坐在席上听了一会说道“汉水汤汤。”
钟坚惊奇赞许的看了夷光一眼,手下乐曲一转变得急促激烈起来。
“是在田猎呢,猎物想必很多吧?”夷光仔细聆听一下说道。
这下子钟坚可真的笑出来了,他的笑声很畅快。他看着面前那个甚至被他的笑声给吓得有些怔忪的少女,他很想伸出手去。但此举过于轻佻,他还是强行将这个念头压了下来。
“夷光果然聪慧。”钟坚说道。最近夷光称呼他的字,他是一早就知道她的名字的。因此根本就不用夷光再次报名字,一下子就将吾子的尊称给丢在了脑后。
夷光听了他的话,她脸蛋微微向下一转,交领露出的脖颈转出一道特别优美的弧度。她脸上带着些许的笑意,眼里水光流转更是吸引人。她也表现出了一丝亲密。
这一份亲密在他眼里来的并不快,甚至就是在眼下,这种亲密都是带了些许的疏离。不过对他来说已经很好了。
“去取来热汤。”钟坚向童子吩咐道。
童子揉了揉头上的小包,乖巧的就退了下去。大乐正的级别不低,但是钟坚所处的宫室却是安安静静,没有太多的人。也被看到服侍的竖人。
这里的确是有几分冷清,除了堂下的摆放着的那些甬钟还有他身边的童子,夷光就没看到其他的什么人。
“你这里,是不是也太冷清了些?”夷光出声看着调弄琴弦的钟坚说道。
“清净才好,人多也不能听清楚那些声响了,反而不能好好的将钟鼓调试好。”他浅笑着将膝上的五弦琴放置在一边。
“那些钟是国君要用的?”西施问道,那些青铜甬钟上刻着铭文,但是距离有些远她也看不清楚。
“将要送于吴王的。”钟坚说起吴王的时候,语气格外的冷淡。眼里也似有什么在波动。夷光知道他定是和吴国人有什么过节的。
想起女胥们话语里零零碎碎的话语,好像吴国和楚国也有仇怨。不然……夷光在越宫里的感受到的,貌似楚人还很支持越国对吴国的那些动作。
夷光看着突然想到自己也差不多和那些甬钟一样将要作为礼物送往吴国。她突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她去看那个姿容俊秀的青年,这时童子已经将热水奉了上来。
杯卮中的热水飘溢出的热气盈盈袅袅,夷光在自己宫室中喝的是新蜜泡制而成的蜜水。而钟坚这里却是简简单单的热水。
“我会请少伯将你从那里带出来。”突然她听到钟坚如此说道。夷光一愣,就去看他,钟坚脸上带着笑意。
“你本来就是庶民,也不是宫中上了丹书的隶仆。想来也不太难。”钟坚看着夷光惊讶的双眼,竟然也生起了少年似的敛意。
夷光的确不是宫中那些上了丹书的圉人之类的奴隶,但是这真的……可以吗?
她想到这里不由得眼里真的带上几分希望去看钟坚,她开口似是在梦游一样,“这……真的可以吗?”
真的可以脱离这个越宫,不用去吴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