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宋织儿已经被遣送回丞相府了,离开之前还在念叨着要带走宫女姐姐。许昭容就更加对这个宫女产生了好奇感,不知道她身上有什么东西能够让这么多人喜欢。连一向不好说话的尚花女史都出面为她说好话救了她一命。
太后已经摸清了这个宫女的底细,知道她当初入宫的原因。这样一来,她更加不敢将她继续放在辰居殿里。思来想去,为了不得罪自己的儿子,目前也只有这样一个办法了。
“听欧女史说,你很会养花?”太后微微睁眼,慢条斯理得问道。身子斜靠在榻上,有宫女在一旁轻摇扇子。红檀木桌上摆着一炉香,白烟袅袅,整个宵衣殿都很寂静安宁。她说话的声音也很温和,与叙家常话无异。
苏长久没有坐下来,不知道太后这样问自己是什么意思。“我出生在花农家。”
“夏天快来了,潭里的几株睡莲迟迟未开,你过来帮忙照看几天吧。”太后没有在意她的态度,继续说道,“予很喜欢这些花,你若是照料好了,赏赐自然不会少的。你们养花之人虽然不希望靠养花来邀功邀赏,将来你年纪大了,出宫也好有资本。”
“那就多谢太后抬爱了。”苏长久对于去哪里倒是没有在乎,反正她也喜欢养花,到哪里都一样。对于太后的后半句她更加没有在意,能出宫自然最好。这个地方她也有点呆腻了,确实不适合她。
只是她刚在辰居殿跟那些宫女混熟,现在又搬到宵衣殿。又要面临一轮新的认人。她搬进来后才意识到这里毕竟是太后的寝殿,这里的宫女都是有辈分在的,她到了这里反而是年轻的宫女,到处都有人以前辈的身份指挥她做事。她这才开始怀念辰居殿的生活。
并且今时与往日不同,自从出了与宋织儿的那件事,宫廷的人大多都知道有这样的一号人物在。现在见她从辰居殿搬出来,都认为是陛下开始嫌弃她了,暗中使绊子的人也渐渐多起来。更别提苏苕妃子和许昭容这两个人手底下的宫女,都认为她是潜在的威胁,要给自家主子出口气。
苏长久入宫快一年,终于体味到了生活的诸多艰难。
一天她去潭里监督杂役侍从清理淤泥,一时去了久了,等她回到偏殿要吃饭的时候,小厨房里的东西都收拾好,连个渣滓也不剩下。她郁闷地坐在桌边,捉住一旁的烧火宫女,“我不是跟你们说了要给我留些饭菜的吗?”
烧火宫女最没有地位,期期艾艾地说道:“是姐姐她们不准的。”说完就溜了。
门口就多了个入宫多年颇有些资历的老宫女,“你,就是你,把这几件衣服洗一下。”苏长久不理会她,自己站起来在厨房里寻找食材准备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你耳朵没长吗?还有这里是你能随便动的吗?!尚食宫女见到了,看不扒你一层皮。”她见苏长久不理会自己,说话声音不自觉高了几度。院子里的正在休息的宫女纷纷望过来,准备看好戏。
苏长久扔下手里的香菇,转过头瞪了她一眼,“你是尚衣宫女,洗衣服自然有你底下的人做。让我来帮你洗,这是来求人,不是来指挥人。还有这里的东西,不是偏殿公共使用的吗,什么时候成了尚食宫女专用的?宵衣殿规矩大,我明白,可哪条规定了老人可以不讲道理地欺负新人?你们一个个不互相帮忙就算了,站在外面看好戏,是不是很好看啊?”
这回直接将怒火指向庭院里的宫女了。大家都觉得这个宫女太狂了,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苏长久慢条斯理地扣紧宫装的袖口,露出两只手来,然后猛地一拍旁边的桌子,“我苏长久没别的本事,就是力气大!以后有劈柴搬东西的活,都可以来找我。洗衣做饭这些事,就免了吧。”
随着她的话音,那做工良好的木桌应声而裂,最后倒成了两半。围观的宫女都倒吸一口冷气,这新来的宫女不止狂,还彪悍。虽然看她的外貌明明是很毫无杀伤力的,力气却是极大。这已经超乎她们的想象力。
然后大家都去看那个尚衣宫女,饱含同情,“你完了。”
冷汗从她额间滑落,“呵呵,误会一场。我先走了。”然后抱着衣服赶紧跑路了。庭院里的宫女也纷纷去做自己的事情。苏长久叉着腰,真是不放大招就当她是面团捏的。话说这手,好疼啊= =!
她正在给自己的手心吹气,一道身影利落地蹿进来。是方才那个去而复返的烧火宫女,她看到苏长久,腿直打寒战,几乎要跪了,“苏姑娘,外面有人来找您。”
“你不用怕我,我不会平白无故欺负人。”苏长久走之前朝她丢下一句话,却也不忘了吩咐她给她烧一碗面。“我很饿了,拜托你了。回来我再谢你。”烧火宫女见识了她的力气之大,焉敢不从。
到了外面,来找她的却是多日不见的姜柔。
姜柔自从跟了苏苕妃子,平日的吃穿用度跟在太医院比起来确实好多了。但是依旧有些闷闷不乐,听说长久到了宵衣殿,便跑来见她。两个人很久没有说过话了,一时见了面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长久姐姐,你、你在这里好吗?”
“好啊。你还担心我啊。我看上去像是那种很好欺负的人吗?”苏长久挥挥手,一笑,“她们不被我欺负就好了。”姜柔想想也是,然后又吞吞吐吐地问她,“昭容娘娘跟你说过话吗?”
“干嘛问这种事情?”苏长久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哦,我明白了,你是不是苏妃派来的啊?”眼神有些揶揄地看着她,姜柔觉得这种事情很严肃,没有什么好笑的,不知道为什么苏长久会是这种态度。
“女人之间就是麻烦。这样偷偷摸摸地探来探去有什么意思。”苏长久完全没有意识到宫斗的阴影已经悄然袭上她的周围,她终究身不由己地踏入了这个她一直鄙视的领域。时过境迁后,她才明白有些事情是不能完全靠拳头来解决的。
宫廷不是江湖,不是朝堂,而是女人的天下,依靠唇舌缔造的话语在看似平和的氛围里埋伏杀机,毒药与陷害永远如影相随。笑里藏刀的姐妹在不经意间就选择背叛继而落井下石陌路相对。唯一珍存的真心总是无辜地充当了替罪羊,跟随死亡一起淹没从此不再追寻。红颜枯骨的传奇总是成为话本的经典,悲哀与荣耀彼此相依,爬上权力的巅峰转瞬便是众叛亲离,一个阴谋接着一个阴谋,环环相扣,节节想通,即使是玩弄权术的权臣面对各位娘娘的功力也是自叹弗如。
姜柔面对神经有些大条的苏长久,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长久姐姐,你入宫这么久还没有学乖么?之前那些事情我也听说了,你当初就被不该太好心留在那里照顾那个宋织儿,其他人都不肯干,中间肯定有猫腻。还有啊,你到了辰居殿,多好的机会,跟陛下如此接近,依靠你的美貌,如果你再多几分心眼,没准现在就是主子了。我也不用在苏妃手下讨生活,有个姐妹风风光光的,多好。”
可惜她说话的对象永远抓不住重点,苏长久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说道:“美貌不是这样用的吧……”
姜柔快要被她气笑,果然要靠她还不如靠自己。“长久姐姐,你以后可要多长点心,宵衣殿的人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现在你可不是在有陛下包容的地方,太后娘娘似乎也不会站出来给你说话,我帮你看过了,这宵衣殿里最好说话就是昭容娘娘,你一定不能得罪她,知道吗?”见苏长久懵懵懂懂的样子,她碰了一下她的手,让她注意起来,“如果有机会,讨得她们的欢心还是很有必要的。”
“可是,可是我什么也不会啊,我又不会刺绣做小东西,也不会说好话行大礼。”苏长久有些郁闷,宵衣殿就是规矩多,跟一潭死水一样,完全得不到变通。资历老的只会欺负打压新来的宫女,有了功劳也是归她们的,因为能在主子面前说上话的只有她们有资格,这些新来的宫女都得不到露面讲话的机会。
“你会种花啊,要是你种出一株稀世珍品来,太后岂不是很欢喜。听说太后娘娘平时除了念佛经,最喜欢观赏花木了。尚花女史不是跟你很熟吗,你多多跟她打交道,总有机会让你在太后面前立大功的。讨得了太后的欢心,这宵衣殿上下,哪个敢小瞧你的。”
“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只是……”
“还只是什么啊,时间紧迫,我今天也只能跟你说这些了。长久姐姐,我是看你吃了亏,忍不住来找你,想帮帮你的。等你发达了,你可别忘了帮帮我啊。还有啊,大家都讨厌出风头的人,你也别把我今天讲给你听的话说给别人听,要抢功劳就要抢得悄无声息,好像顺水成舟非刻意为之,懂了吗?”姜柔环顾四周,见有人走过来,连忙低头假装找东西,不再说了。
苏长久终于得到讲话的机会,“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了,只是我很饿了,可以让我先吃东西吗……”然后可怜兮兮地看着姜柔。姜柔大惊失色,“现在都几时了,你还没吃上饭?是她们欺负你了,还是你先得罪她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