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封道,等积雪稍退再上路不迟。”裴迁说完,便站起身,拿过剪刀,照着她的脚形剪下棉布。“这是你的鞋底,前头要留点空间,不能画死,否则会挤到脚趾头;旁边要留个半寸,好上鞋帮。”
“呵,你可以改行当鞋匠了。”看他那副正经八百的脸色,她不觉笑了,问道:“你真的会用针线?”
“不会。”他迟疑一下。“我可以试试。”
“呔!去睡。”她跳下床,抢过他手里的棉布,努了下巴—不意。
“这床给你睡,我买了被子枕头。”
“我们姑儿山有个习俗,新的东西,像是新屋子啦新被子啦新的锅碗瓢盆啦,一定得让男人先用过,藉着男人的阳气挡掉不好的邪气,然后才能给妇孺老小用。”她说得头头是道。
“有这种习俗?”
“给你长个见闻喽。”其实是她乱掰的,目的就是要哄他睡。他跑一天了,不累才怪呢,还想帮她缝鞋子!
“那么……”他拿出布袋里的新被褥新枕头,铺好床,迟疑着。“我睡一会儿,再换你睡。”
“你想睡多久就睡多久,我还得缝鞋子呢。”
裴迁只好脱鞋上床,拉起棉被,躲在被窝里脱掉外衫,这才躺下。
胡灵灵噗哧一笑。正气大侠,晚安了。
她坐到桌前,揭开盒子,先挑了一块亮红缎布,拿来当作鞋面。
做女红并不难,她是狐仙耶:心思灵巧,手也巧,挑个两色绣线,拿针这么扎来扎去,一朵紫心黄瓣的花朵就绣好了。
她又捡起一条绿线一条白线,眼一瞄,却见裴迁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屋顶,两眼直愣愣的,不知道在看什么。
她也抬头看去,一张蜘蛛网也没有,早在他进屋时就打扫乾净了。
“喂,你只穿短褂,手不缩进被子里哦?”她忍不住开口,刚才还怕被她瞧见脱衣,现在倒是露出结实精壮的手臂给她流口水?
“不冷。”他淡淡地道:“睡着了,自然就会拿下来。”
“那我倒是瞧瞧,你的手会不会拿下来。”她挪了椅子面向床。
“有时候,我睡在野外,就这样躺在地上,看着星星月亮,看着黑夜里的山峰,看着树枝晃动,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大个儿没睡着,寡言的他话匣子一打开,竟是江河滔滔,浩浩荡荡。
他说着这十年来的江湖经历,如何和邓天机不打不相识,如何尾随可疑路人破获大贼窝,如何力抗群敌安然脱身……种种惊险,种种经历,凶险的有之,平常的有之,他又说着,他在大漠中发现一朵小花的惊喜。
他娓娓道来,语调平稳,犹如说着一段又一段他人的故事。
她悠然听着,手上也没停歇,剪缎布、绣花朵,随着他的叙述,她绽放出一朵又一朵璀灿耀眼的花儿,热热闹闹地在红缎布上展现姿色。
她嘴角噙笑,换了粗针粗棉线。原来大个儿这么会讲话,而且不像是上回发泄身世的低沉苦闷,他在说故事给她听,解她的闷呢。
一针用力刺进厚厚相叠的棉布,她才发现,绣了大半夜的花儿,她也累了。
纳鞋底要出点力气才行——咦!她为何要自己做鞋呀?他老是不睡,害她就这样一直绣了下去,忘记最简单的施法取鞋。
纳呀纳,不行,眼睛好酸,狐仙非万能,狐仙也是需要休息的。
唉,大个儿不是一个好说书人,讲到惊险处,语气也不会高亢些,听着听着,她眼皮渐重渐沉,他的声音由滔滔流水变成了潺潺小溪,聚成深潭,再化作一滴朝露,轻轻地、悄悄地掉落,滴进了她的心湖深处。
远处城里放起鞭炮,劈哩叭啦,此起彼落,她没被惊醒,而是面带微笑,安安稳稳地睡着了。
新棉被新枕头真香!她嗅了又嗅,棉花是新采的,蓬松保暖;布面是新浆洗的,还有香味……耶?她盖着棉被?
胡灵灵醒来,顺手就拉起棉被,蒙住半张脸蛋,一双丹凤眼滴溜溜地转着。还是这间破房子,桌上还是摆着冒热气的年菜,只是,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