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阿香呕吐不停,王才龙不停地为她捶背,王德龙和王友龙没有语言,望着窗外向后奔跑的计划生育的标语、围墙和树木,目光呆滞,仿佛灵魂留在了村里,逃出来的只是一个躯壳。
王才龙扶着阿香,四个人依次下车,在汽车站附近找了一家“人民旅社”,人民旅社的墙上刷着:“结贫穷的扎,上致富的环。”计划生育的口号仿佛空气一样充满王才龙的视野。他走进旅社,看了看服务台正面墙上挂着的价格牌,问有没有房间,旅社服务员要他们出示介绍信,王德龙把左边口袋翻出来,再把右边口袋翻出来,也没搜出一张纸,四人只好返回县城汽车站的候车室,王才龙把阿香靠在椅子上说:“阿德,阿友,你们在这儿看着你嫂子,我去弄点吃的来。”
一会儿,王才龙拖着几个荷包饭回来,一人一份递上去。“我们跑了大哥怎么办?”王龙才往嘴里塞了一口饭忽然停下来,望着这两兄弟说。王德龙、王友龙都不吱声,正在咀嚼的嘴巴也停了下来。“阿德,要不你回去看看吧,我放心不下大哥!”王才龙又补充了一句。
“只要不出人命,大哥没问题,大哥会有办法的。”王德龙说。
“我担心真会出人命,是我用铁锅往他头上使劲一扣,姓张的才倒下去的!”王才龙说。
“我后来在姓张的头上补了一棒子!打死这狗日的!”王友龙说。
“打死了他,大哥就不好脱身了!”王才龙说。王才龙认为姓张的太猖狂,难逃鬼门关。三兄弟就痛打张副镇长的事聊到很晚,越聊越解恨。那个养育他们的村子也许再也不能回去了,十多年来与他们一起下海捕鱼的大哥留在那个村里了,四间小洋楼是他们所有的财产啊!还有他们的祖坟,也永远留在那里了。
每当清明节,还有机会为已入黄泉的父母的墓前烧一炷香吗?大哥会被公安抓走吗?想起生养他的村庄,王才龙心里隐隐作痛。不知不觉,朦朦胧胧的天边泛起微白。阿香醒来后,四人买了汽车票继续赶路,第二天他们再转车赶往京广市郊的水头村,阿香的娘家。
娘家的舅兄据说已经到香港去了,村里人带回来消息,说在香港的启德机场填海,一天挣的钱比在水头村一年挣的钱还要多,这让王才龙对香港多了一份向往。娘家人说,去香港很危险,去的路上,偷渡时如果被边防士兵发现,有可能被枪打死。
娘家人说,边防线上树林的鸟雀向天上齐飞,有可能是边防战士的枪响了,如果偷渡者身体倒在了香港的那一边,边防战士是不会管尸体的,香港地界上英国哨所的士兵也不会管尸体,偷渡者的尸体就顺着河水往西漂,一直飘到海里,成为海鱼或海鸟的食物,不到两天时间,尸体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人看到在退潮的时候,偷渡客借退潮的力量,漂到对岸的香港去,在寺庙里敬过香的就漂过去了,没敬过香的大多被淹死了,一层一层的尸体被浪推到海湾的北岸,两三天时间,尸体就被海鱼和海鸟吃得只剩下骨骼。
第一单(1)
“北站游击队”中揭阳搬运队队长杨吉昌暴死洋河后,揭阳人怀疑杀害杨吉昌的凶手是潮州人,恰好王才龙第二天消失,卧虎山派出所调查后认为,王才龙有畏罪潜逃的重大嫌疑。杨吉昌多次把王才龙从货车上抛下来的鸡据为己有,多次强行抢货,杨吉昌身高马大,揭阳搬运队常常欺负潮州搬运队,王才龙和潮州搬运队一直忍气吞声。
卧虎山派出所将杨吉昌之死的案件移交给卧虎山公安分局后,案子一直都是一个谜。有一种说法是,杨吉昌是醉酒后滑入洋河淹死的,但杨吉昌在海边长大,会游水,淹死的可能性不大;还有一种貌似合逻辑的推理是,杨吉昌在洋河边洗手时,被王才龙从背后一闷棍打入河里淹死的,理由是杨吉昌与王才龙积怨很深,揭阳人与潮州人积怨很深。
失去杨吉昌的揭阳搬运队,势气很快落下去,很快,以王德龙、王友龙为代表的潮州搬运队在“抢货”中占据上风。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潮州搬运队不作声,但他们默认杨吉昌是王才龙干掉的,为他们潮州人狠狠地出了口恶气,就像鲁提辖拳打镇关西一样,人人叫好。
在潮州搬运队眼里,王才龙是讲义气的大哥,他们认为潮州人在“北站游击队”中地位改变的功劳完全归结于王才龙,王才龙不在,胞弟王德龙和王友龙继承了其兄的位置,他们潮州搬运队的江湖地位也由此被确认。
不久,“北站游击队”内部,揭阳人和潮州人的两股势力合并,王德龙顺理成章地被推举为“北站游击队”队长,京广北站区域搬运队的老大。京广市北站货场的搬运业务,王德龙说了算,后来也不断有从潮汕过来的同一乡音的人加盟这个队伍,这个“北站游击队”的实力越来越壮大。
王德龙与杨吉昌的不同之处在于,杨吉昌的霸道与排外使揭阳人和潮州人之间的矛盾突出,为争夺地盘常常大打出手,积怨加深。王德龙领导“北站游击队”后,揭阳人和潮州人变得团结了,揭阳与潮州距离不远,语言的差异不大,从大的宗族角度来讲,他们也算是老乡。
另外,京广北站卸货的货车越来越多,需要搬运的货也越来越多,需要的搬运工也越来越多,大家不需要“抢货”了,最主要的原因,恐怕还是王德龙在分配搬运任务时讲求公道,揭阳人也服他。“北站游击队”自王德龙主政后,再也没有发生搬货争抢的事件。
王才龙消失在京广北站的那天晚上,王德龙和王友龙都在独树村背后山坡上向南眺望,他们心里都清楚二哥王才龙做了些什么,这个秘密也许要永远埋在心底,王才龙所做的这一切,都是潮州血性男儿所为。
王德龙和王友龙确实听到洋河中央小洲上的红树林上空鸟雀一飞冲天,他们默默地祝愿二哥王才龙扒火车顺利成功。大哥王金龙留在老家了,二哥南下逃亡,他们无法判断兄弟们何日才能团聚。在王氏家族,遇到重大事情的时候,甚至需要牺牲生命,一定是老大先上,老大不在,老二上。
在潮州,兄弟之间这种骨肉深情,一直坚强地繁衍着,与生命同行,熠熠生辉。后来,有从老家出来的人带来消息说,姓张的副镇长被打成了重伤,老大王金龙顶罪,被抓进去判了5年,这是后话了。
王才龙走后,王德龙和王友龙自觉地肩负起照顾阿香的责任。大约每半个月去看她一次。水头村在卧虎山的东面,与独树村只是一山之隔。后来,阿香生下一个男孩,王德龙做主,给孩子起了个名字叫王亚彬。娘儿俩也搬到独树村居住,一边带孩子,一边为“北站游击队”的搬运工人生火做饭,一般一个人的伙食是两碗米饭加两片白肉、五根青菜和四块红烧豆腐。
第一单(2)
阿香总是喜欢每次在王友龙的碗底藏两片白肉,让一向沉默寡言的王友龙心里美滋滋的,王友龙则把每天挣到的2元5角钱工资交给阿香保管。有时,王友龙在阿香的房间里几十分钟都不出来,慢慢的发展到几个小时都不出来。
“北站游击队”队伍在壮大到一百多人的时候,还是以从潮州、汕头、揭阳、湛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