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竹脸色一僵,随即笑道,“大人又说笑了,庆国没有二殿下,只有逆臣李承泽。”
这不大的一声,却叫范闲如五雷轰顶一般,一切美好假象都碎开来,只有残酷的现实。
“哈哈哈!”范闲仰天大笑起来。
这样开怀的笑却让洪竹有些瘆得慌,因为这笑声格外悲凉,而那位位高权重的范大人,眼角竟是有泪。
洪竹不动声色地退出去,留这位大人在那儿发疯。
其实洪竹早就习惯了,经常性的,范闲在早晨醒来后,要么莫名其妙的大发雷霆,将屋子砸个稀巴烂,要么就是像现在一样,浑浑噩噩的一副没睡醒的样子,问旁人,“二殿下呢?”
得到的答案,同洪竹如今的答案没什么区别,无非有的更直白一些,:“早死了,不是你杀的吗?大人忘了?”
这倒不是挖苦,而是世人皆知的真相。
洪竹都不敢仔细的去想,让范闲性情大变的原因是什么,但是有些事情是,就算你不去想,事实也是摆在那里的。
不得不承认的就是,让范大人变成这样疯疯癫癫样子的,是一个死人,还是遭人唾骂的那个死人。
在二殿下最开始死去的那几年里,范大人除了偶尔疯癫,平日里还是端得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只是有些习惯有意无意的像那个死去的二殿下。
后几年,范大人便越发疯癫,习惯同那位死去的二殿下那是一般无至,有时候都会有人认错,最惊骇的是在一夜醉酒后,范大人连夜去将二殿下坟刨了,同那堆白骨相拥而眠,等他带人找到时,惊讶的发现,范大人不光抱着二殿下的白骨睡觉,还一夜白了头,这真是……
醒来后的范大人,却是不管不顾地将那堆七零八落的白骨一块儿块儿地捡起来,抱在怀里扬长而去。
却无一人敢拦,哪怕是皇帝。
之后,范大人便将二殿下的白骨埋在这院子里,日日靠在那石碑上睡觉,或是,拿着一堆书,同二殿下还在世一样,同他讲话,唯一不同的是,没有人回答他了。
或是莫名其妙的有一天像是恢复神智一样,对二殿下的碑冷眼相待,甚至像是有滔天恨意一样,将那碑震得细碎,然后又沉默着一块块捡起,换一块儿新的。
洪竹听到里面传来的茶盏破碎之声,摇摇头。
哎,疯了。
范闲摔得满地碎片,依旧不管不顾地赤脚就踩过去,鲜血便在地上映出一片片血红来。
范闲提着酒,来到院子里,来到李承泽的墓前,长久的看着,随后仰头喝下一口酒。
悲凉地笑了一声。
哪有什么重来一次啊,不过是镜花水月美梦一场。
梦醒了,就是冰冷残酷却不得不接受的现实。
他的爱人,就是死了,永远的死了。
范闲将酒喝尽,然后丢了酒壶,便坐在他的墓碑边上,轻轻侧头靠着那墓碑。
李承泽死后,他就时常做那些荒唐又可笑的梦,在一场场的大梦中,他逐渐清晰地意识到。
他就是爱李承泽,不是恨,只是爱得痛苦,只记住痛苦,不记得爱。
如果非要说恨的话,恨的也只有自己,竟是半分都不恨李承泽。
恨自己亲手将他逼上死局,又冷眼旁观他的死去,更恨自己没有早一点认清自己的心。
李承泽总读他的诗书,并且在上面批注了自己的看法,范闲在那些批注之中,感受到了李承泽的怨恨和不甘:你能写出红楼和登高,你凭什么,你凭什么不懂我?
他懂,只是懂得太晚,晚得那人死去好多年,晚得没有一点挽回的余地。
范闲这一坐就是到晚上。
那清冷的月亮已经爬到了顶。
范闲抬头赏月,他越发觉得,李承泽就是那轮月。
范闲酒喝多了,手不太稳,未喝完的那坛荷花酒便倾洒到地上。
酒倒影着天上那轮清冷的明月,范闲看得痴,忍不住伸手去捞,却将倒影中的月搅得面目全非,更捞得满手是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