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立政殿,李世民正伏案而书,眉睫凝蹙,徐惠缓缓走近身边,但见帝王一纸墨浓,飞白凌乱,字若人心,那一笔一划力道不均、神意散乱,深谙书法之道的君王,定然是心绪不宁、意境不安的。
徐惠微微一叹,摇头道:“陛下心中既是这般纠缠,又何必……”
“不要说了。”李世民笔上寒风,更如乱叶飞舞:“可是德妃有求于你?”
徐惠一怔,那洞悉天下的眼,果真何时都是清明的,片刻沉默,终是点了点头:“是,但,妾亦认为……”
“不必说了。”笔墨在纸上生生顿住,洇开大片浓墨:“朕……心意已决。”
近乎冷酷的一句,令八月暑意顿如孤冬飘雪,心上骤然一寒。
徐惠不解,凝眉望着他,帝王高俊风峨的侧脸似有微微抽动,却依旧冷冷垂目,书写一纸凌乱。
许久不得言语,唯有叹息。
所谓刀怕对鞘,被李世民一语言中,便令徐惠再不能言,只能叹手握乾坤的帝王,心思之深,深若无底。
正想着,突闻一声笔落,帝王音色沉沉:“你可知,朕缘何如此绝情?”
但见那一支玉笔,笔尖儿已散,笔杆几乎碎裂,可见执笔之人,搁笔时,力道之重。
徐惠摇头,李世民起身,缓缓侧眸,凝视在女子一眼迷惑之中:“太子放纵,越发嚣狂,虽尚未做出忤逆之事,心却早已难以约束,朕……朕已然一再纵容,视而不见,却不想他并未好自为之,反而变本加厉,朕知道,他定是恨朕的,可是……”
言之痛极,那深黑眸子几乎凝碎:“可是……他又岂知朕的一番苦心?”
缓步移身至窗阁之侧,桂子香郁飘飞,张扬舞进金碧殿阁,香便零落、花便无踪。
“承乾乃朕之长子,自小朕便严格要求,自朕登基,更加谨而慎之,只怕他稍有偏颇,惹人非议。可他……”沉沉一叹,那叹息中似有感慨万千、沉痛万般:“可他沉迷女色、心思涣散,令朕……如何能纵容于他?他只道朕宠爱青雀,可青雀并非太子,纵是溺着些无伤大雅,但,太子乃未来国君,岂同儿戏?如今……”
垂首,拂去身上一片落花,似是淡淡:“如今,若他仍此执迷,朕……便再不可放纵,只望这次,能给他提上个醒儿,朕的忍耐有限度,即使是皇子,亦更从严!”
最是无情帝王家,徐惠怔住,李世民一字一句,皆就君王而言,她却听不出丝毫父子的意味,她望着他,望着他若高山挺俊的背影,这曾令自己迷恋至深的背影,突而那般冰凉。
见她不语,李世民略略回眸,但见那一双水目盈盈流转,却是迷茫万千的。
微微苦笑,道:“可觉朕……是无情之人?”
未待徐惠言语,便继续道:“为帝王者,皆无情!”
一句似咬住唇舌,触及的是自己的心。
徐惠却突地顿然,望着李世民落寞眼神,走近帝王身边,纤手抚开他纠缠的眉心,轻轻摇头:“若陛下无情,若何会忍耐太子至今日?若陛下无情如何会有这般良苦用心,若陛下无情,又怎会……”
缓缓垂落眼睫,苦涩一笑:“又怎么会对先皇后如此情长,念念不忘?”
似乎有如清音破开沉郁的心际,李世民眸光有瞬间淡淡光色,然这光,亦有隐隐凄迷,他转身,望满园落花如絮,终是一叹!
徐惠亦叹,叹他的苦心、她的无奈……
《大唐风月—徐贤妃》 十三 萧墙喋血春也殁(4)
李世民甚感疲累,徐惠侍候君王睡下,方出得殿来,凝蹙柳眉,心事重叠。
才转过殿廊,便见女子眼神切切,豁然迎上身来,那目光,犹如望见一块碧玉珍奇:“徐充容,如何?”
徐惠望着她,缓缓摇了摇头!
握紧自己手腕的手,骤然垂落。
许久,不得言语,德妃眼神空茫,身子几乎站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