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惊雷划空,绾青的脑海中霎时一片空白。
皇陵,与京中相隔万里,是惠通河尽处、崇鸣山脚下。此去一别,要想再回宫中则是端看个人造化了。
不论皇后眼下多器重她,可半年、一年、三年孝期满后呢?届时定是会有新的女官取其位而代之,那么她……
是否就只能梏身于皇陵、荒度岁月?
身为正六品女官,是已无资格待岁满后出宫的,除非得主子赐婚或病老,余生皆需为皇室效劳。
浑浑噩噩间,殿中寂静,叫人愈加心慌。
绾青似是被攫住了心脉,想哭却眼眶干涩得落不下一颗泪来,心中却又如同溃穴般,七情五感翻涌相撞,说不清是何感受。
身侧的太子则兀自端起茶盏,沉沉的眉眼露不出半分情绪。
半晌,绾青深吸口气,稳住心绪,朝帝后行跪拜大礼,额头紧紧地贴在地毯上,似是在支撑下一秒就要摇摇欲坠的身躯。
“奴婢谨遵皇后娘娘懿旨,愿往皇陵、以尽绵力。”
对抗着内心的狂风暴雨般,终于,太子仰头将杯中参茶一饮而尽。
当日不过是皇后的一句话,她便离了锦碧宫,来到这后宫之冠的凤仪宫;
如今又是帝王轻落落的一点,她就要于三日后动身离开这恢严皇宫,孤身前去天寒地远的皇陵……
擢升为正六品协领女官时的画面犹在眼前,是个春风和畅的午后。她内心喜极,提笔写了家信并附上了一件皇后娘娘钦赐之物——通体碧绿的祥云藏珠玉佩,找小喜子托了内务府采办处的老乡,往宛西家中寄了。
约莫半个月后,她收到了父亲及母亲亲笔书写的回信,嘱咐她更要置心一处,以皇室为尊、以皇后为瞻,献身效忠,随信寄来的还有一支檀木玉簪。
木质簪身被打磨得浑圆不刺手,簪尾处用白玉雕刻出鹿角形状,低调却足见用心,是绾青日常也可佩戴的簪子。
鹿,自古是忠诚的象征。
绾青谢恩起身,领了命后,皇后便叫她去换小喜子过来,得空时自行收拾准备细软——这已是莫大的恩典。
她有些木然地告退出去,殿外除了哀哀的哭声之外,只有冬夜的深重寂寥,苦闷郁结于心扉,令她转出侧殿的小门时险些撞上人竟也未知。
绾青怔愣地抬头,却又失语地被禁锢在原地。
太子的双眼牢牢注视着她,如同静海深涌般复杂诡谲,叫人逃无可逃。
身不由己之感似潮水般要将绾青淹没,她不知该作何表情,也不知有何话说,眼下她只想回到自己的耳房去,关上窗门,好好地哭一场。
“见过太子殿下。”绾青本能地后退一步。
“你”,太子少有这般的不忍及犹豫,甫一开口竟也被绾青这木偶似的动作扎得哑然一刹。
“此去皇陵路迢,天冷物匮不比京中,你又素来畏寒,务必带足衣被、药丸等。明日我让小德子替你送些过来。”
闻言眼眶只是暖了一瞬,如烛火微跳,终究抵挡不住无垠寒意。
“奴婢多谢殿下关怀,定会恪尽职守、顾好自身,却惶恐不能承您好意……”
绾青保持着颔首的姿势回道,泪意已逐渐染上语调,她不敢多言也不敢抬头。
太子迫近两步,是极近的距离了。威压迫人,足让绾青欲抽身就逃。
她也确实这么做了,宫中奔跑虽是大忌,可就这么放纵一次吧,绾青想。
穿过小门,便是通往中宫的后巷,绾青一边碎步小跑,一边任由眼泪如掉线珍珠般落下。
“我会等你回来。”
真奇怪,在一片哀乐哭颂声中,太子的低沉嗓音却如同穿云之雷,字字清晰、声声不绝地传递到绾青耳边。
“信我,不会太久……”
太子无声默念着后半句,却无人能够听见了。他猛然转过身去,哪里还能觅见那抹令他挂怀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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