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设午宴于正乾殿,并邀京中亲王重臣进宫同庆,共为太子接风洗尘。
太子自也没有功夫修整,只去换了身朝服的功夫,便前来赴宴。
宴席未起,殿内只有丝竹袅袅,两侧分案而列,只至远处悬罩的织金纱帘下,阶上座案空虚。
已有不少皇亲贵胄提前到着,正三两间低声交谈,听闻门外传来太子驾到的通报声,便纷纷起身见礼,寒暄浅谈声此起彼伏,太子一一应承间端的是游刃有余,加之不断有臣子王爵等入殿,偌大的宫殿也渐熙攘起来。
“今日元宵,正该如此热闹。”
低沉的浑厚嗓音响起,竟是皇上携皇后从大殿屏风后转出。
“皇上、皇后驾到——”
福周的通传声随之响起,殿内一寂,袍服窸窣之声后是齐刷响亮的恭请圣安。
皇上率先入座,待皇后亦落座于其左下侧的凤椅,这才由福周道了平身。
太子谢恩后缓缓起身,尤立于大殿中央,一身玄青织锦缎火焰团纹衮龙袍,将他本就颀长健拨的身形更添三分英武、四分桀骜,而玉环云纹金冠及羊脂玉镶金环佩又将他周身的疏狂傲气沉炼为清贵的睥睨之眼,使不驯及孤矜巧妙合于一体。
绾青在凤座后颔首恭立前,遥遥一望便是心神微震,这般伟岸飒朗的身姿真是与自己印象中的东宫太子大相径庭了。
皇上难得面上露喜,大手一挥叫福周在阶上添置案几,泽深如此,足见对于太子的看重。
翰王于是便在阶下与熹王相对落座,尚不忘调侃两句:“日日伴驾于颐乾殿,我还期待着从二皇兄那儿多听些轶事杂闻呢。”
翰王隐隐透露出自身辅理政事,可言外之意听来却是多少有些捻酸。
太子已然信步走上台阶,站定后转身回道:“六弟杂学旁收,锦碧宫随时欢迎。”
言毕又向自己的父皇母后一礼,方在案前屈身坐下。
福周击掌,宴席正启。
“今日邀尔与朕及皇后共为太子接风,在座均是皇亲近臣,又恰逢元宵,平日的繁文缛节尽可省去,畅兴为佳。”
皇上说着已然举起手中高觞,皇后顺势执杯呼应:“恭祝太子凯旋,天佑大齐、人寿年丰、荣昌万代。”
在众人山呼海奔的复诵声后,弦乐再起,一派洋洋喜气,案间又恢复了絮絮人声。
“不知太皇太后眼下是否安适?儿臣惶恐,尚未及去永寿宫、慈宁宫看望曾祖母及皇祖母。”
皇后微笑着宽言道:“太子不必焦急,太皇太后尚由太后伴着平稳养恙中,你今晨才回宫,自是无暇去内宫的,待今夜家宴前,早些过去给你曾祖母磕个头、报个平安罢。”
“是,儿臣遵旨。”太子闻言后眉头舒展,又转头去吩咐小德子:”此前在北境觅得的猛禽珍皮、虫草参胶,傍晚一并带去。”
皇上亦点了点头,赞许道太子有心了。
“孙良娣可还好?”
皇后侧首向太子关切询问时,绾青正从传膳宫人手中端起汤盅。
一手托碟,一手按盖,却误触到略烫的嵌金游龙云纹双耳盅,她无暇缩退,犹自稳稳地呈到皇后面前,莹莹手指较之素白官窑,暖玉般的柔白间尤有发力及高温留下的淡淡红痕。
并无甚美,却一丝不错地落入太子眼中,他转而看向皇后道:“回母后,军医道孙氏此胎尚稳,只是归途迢迢,孙氏难免疲累,儿臣便命她先回宫歇息了,还望父皇母后见谅。”
皇后与皇上相视而颔,随即同绾青说道:“晚些去库房里取灵芝雪燕,再把去年外朝进贡的白狐氅带上,替本宫送去锦碧宫。”
绾青垂首应允,却觉有道目光正落于自己身上,再抬眸时对面的太子正执杯饮酒,只有小德子冲自己憨笑,许是幻觉吧。
闲叙片刻后,皇上还是与太子细细相问起不少北境战事的过往细节,回首相看,两年光景虽如弹指一挥,在这笑语阵阵的和暖琼殿中听来,却更能体味到戍边之艰苦卓绝、战事之残酷无情。
“听闻在敬云亭一役,你还被流矢射中、伤重昏迷了两日?”
“劳父皇记挂,柬族人尤善骑射,那支箭的角度刁钻且淬了毒,幸而未伤及要害,只是擦着眉骨过去了。”
太子说话向来语气淡薄又语调平稳,如此轻描淡写地带过自己受伤之事,似乎伤势真如他所说的那般轻巧。
皇后虽不是太子生母,却照养他至今,又如何不懂他:“快过来给本宫瞧瞧。”
“皇后这般疼惜太子,他如今也是沙场历练、得胜归来的男子汉了……”皇上见状笑叹道。
“不论功过年岁,在陛下与臣妾面前只是旻儿罢了。”皇后说着又朝太子招了招手。
太子这才起身到皇后座前,撩袍盘腿而坐,又略微前倾身子。
皇后略带凉意的拇指怜爱地触过太子的右眉眉尾,赫然是道半指宽的细长疤痕。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