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锦皱了皱眉。
“大祭司,没有人应。”那随从这才死了心,侧身回话。
车内的人只是端坐着,也没有说些什么,阖了眼似是闭目养神。过了三息,伸手掀开右侧的小帘,探身向外看了一眼,转而便再次放下,道:“那第三排的乞儿,让她抬起头来,我有话要问。”
随从应了,心念着那乞儿竟大胆至此,连大祭司的话都敢不听,便不免生了些恼怒,上前两步道:“那乞儿,你抬起头来,大祭司有话要问。”却见那乞儿一身不黑不青的破烂衣裳,糟乱着一头用木条固定在脑后的头发,依旧是垂着头不为所动的模样,这才大声地喊了句:“说你呢,第三排的那乞儿,你抬起头来!”
边上跪着的人忍不住偏了视线,想要寻找第三排的乞儿是何人。
白锦这才觉着那随从大抵是在叫她了,便直起身来跪着,依旧低垂着头,手在看不见的地儿轻轻揉着膝盖。
随从这才见到了白锦的大半面容,便更觉得不堪,忍不住侧过了身,那张尖尖的脸上满是黑糊糊的不知什么东西,连五官都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一双在这样瘦小的脸上显得格外大的眼睛,里头闪烁着令人看了头皮发麻的亮芒,那是乞儿特有的目光。
众人见他直起了身子,却又更加纳闷,这街口的乞儿也算是京都里的老熟人了,永远蓬头垢面的看不清长相,馒头铺子里卖不完扔了的馒头就属他抢的最快,整日是和群老乞丐一同厮混的,怎么看也是个一塌糊涂的半大小子,何时又成了眉心生有朱砂痣的女子?
不过心中虽是腹诽着,却也无人出声。
“她可有个弟弟?”大祭司在车内轻声开口。
“你可有个弟弟?”随从的目光并不在白锦身上,而是盯了随便哪个地方,一边问道。
“死了。”白锦看着自己满是油污的袖口,低着嗓子开口应了声。心下却是急了,也只求这大祭司放她一马,若是今后真被发现了是个女子,她也怕是活不成了。
车内的人又是说了句什么,外头的人听不清,只让那随从转述道:“什么时候?如何死的?”
“三四年前,病死的。”白锦只含糊地回答,这乞丐帮子里,死了个乞儿就死了,谁会管他什么时候死的,害什么病死的。说起来是个弟弟,可要抢半块油豆腐的时候,一拳一腿打的可比谁都凶。
“可记得他什么模样?”随从把话传到大祭司耳中,复问。
白锦听言也只是摇摇头,她现在连自己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谁还记个死人的脸?只是心下已经有些不耐烦,这腿也跪麻了腰也趴酸了,若是给些铜子还好说,这张着嘴巴干问能抵什么饱饭吃。
“大祭司,她说不记得了。”随从飞快地瞟了白锦一眼,转身对着轿子开口,只是也有些烦躁起来,这些整日在京都流窜的乞子就是些个又臭又硬的石头,生生坏了京都的地儿不说,还哄闹混乱得烦人,赶都赶不走。仔细看起来,又有几个是真的缺胳膊少腿的?不过是骨子里贱命犯懒,不肯做事罢了。
“你多大年纪了?”可大祭司似乎并不厌烦,又是让他转述道。
白锦是真的想了很久,好容易才勉强地报了几个数字:“十七八岁吧。”
轿内的那人的手指在腿上轻轻叩了叩,动作之间竟带着轻颤,虽说这些答话模棱两可的,可这如出一辙的萦绕日夜的气息总归错不了,他一路跋涉寻了十年,算算日子已是年寿将尽,这怕是最后的希望,也便下定了决心,出言吩咐:“带回去。”
等白锦被两个锦衣侍卫架着扔到马上的时候,都有些不清不楚这皇宫里的人到底阴阳怪气的要做些什么,只是身子倒挂着在马肚子边上晃来晃去的几乎要把空空如也的胃里的酸水给吐出来。
糊涂之间,后边的人群已经三三两两地爬起身子来,跪得连腿都发抖了,只是有几个穿的破烂不堪的乞丐竟跟着队伍在后头跑,一边在嘴里大声喊着:
“白兄弟……不,是白姑娘,今后入了宫发达了,可别忘了我们东巷的兄弟们——”
“还有西街的兄弟们,也都仰仗大人您了——”
白锦默默地缩了缩头,只听了那几人的声音,她便觉得万分恶心,此刻反倒觉得那大祭司真是慧眼识珠,把她扔进宫里,再不济也能扫扫地擦擦桌子给口饭吃吧……
她忽然觉得自己应当是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虽然……有些不恰当。
<二>
“白姑娘,身子要挺起来,不要老驼着背,本来小胸脯就发育的不好,这下连一星半点都没了。”约莫四十岁上下的嬷嬷一手插着腰,一手拿着松木制的扁长棍戳面前那女子弯着的脊背。
白锦被冷不丁这么一戳,倒是一个激灵直起了背,却不由地暗自撇了撇嘴。此刻她就这么干站着,背要直,胸要挺,小腹和下巴要微缩,去训练什么乱七八糟的仪容体态。
她进这皇宫也有约莫十天半个月的日子了,却出乎她意料的什么都没干,只是整日学什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虽说日子过得苦巴巴的没有一点滋味儿,可好在这皇宫里的伙食一点没亏待她,一天三顿下午有点心晚上有宵夜的,能把她往死了撑,这一天一天的就把这十七年里少掉的肉给补了回来。
至于那些花里胡哨的衣服饰品她倒是看也看不懂,只是撑着手撑着脚每日让丫鬟们给换上。有时候她自己看看镜子,也会认不出这镜子里的人到底是个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