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铭雨摇摇头:“没钱。”苍白的脸上早已失去光泽。
我不再吭声。时间宛然泻入一方死潭,缓慢蒸。我闻到秋季里潮湿的墙皮沾染上腐朽的气息,滋生出霉菌。
大伯越地苍老,每天沉陷在大儿媳的吵闹和借钱给二儿子盖房子的愁绪之中,并且四处打听为夏铭雨治病的廉价偏方。
牛集村的人们依旧会在每个黄昏到来时聚在街道上说天论地,只是他们渐渐地不再谈及夏铭雨,渐渐地将他遗忘。同龄的小孩子们也已经长大,有谁还会记得那个曾经勇敢到连老猴子精都不怕的小英雄呢?一旦看到大树底下的人群,我的心里就仿佛掠过一把小刀,轻轻一划便割出血来。
夏铭雨在床上躺了一年又一年。我每次走进他住的那间阴暗潮湿的小屋时,总是不由地想到他曾编的猴子精掳人的故事,然后双手不停地冒汗。是不是猴子精把夏铭雨弄进了黑屋子里,然后无尽地折磨着他?
高二那年,突然有天夏铭雨无比兴奋地对我说:“羽思,我的病能治好了。”
“真的?”
“嗯。”他点点头,“我妈找了一个算卦的人来给我看。他说我们家曾打破一尊佛像,惹怒了神仙,所以来惩罚我。我妈仔细想了想,还真有这回儿事。那算卦的说多烧烧香,求神仙原谅。半年后我就能站起来了。”
我“哦”了一声,抬起头向窗外望去。空中飘着大片灰色的云朵。天要下雨了。
夏铭雨没有如他相信和期盼的那样在半年后站立起来,反而由于长时间的躺卧,身体开始一块块的腐烂。
他最终在二十一岁的那个夏天选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从盛开到腐坏,然后爱。从洁白到苍白,从苍白到尘埃,要离开_他是这么想的吧。来生,他一定会再像婴儿那样纯净的。我这么认为着。
那一晚我反复弹奏的《送别》,就那么真实的成了为夏铭雨送行的别曲。
【五】
史铁生说:往事,或者故人,就像那落叶一样,在我生命的秋风里,从黑暗中飘转进明亮,从明亮中逃遁进黑暗里的。我无法看到黑暗里他们的真实,只能看到想象中他们的样子。随着我的想象他们飘转进另一种明亮。
这个新生的四月,我再次想起夏铭雨,想起苍老了一代又一代人的牛集村。
抚摸落满尘埃的黑白琴键,我决定不再弹奏《送别》,而是唱起一歌来_
月光下的城城下的灯下的人在等
人群里的风风里的歌里的岁月声
谁不知不觉叹息
叹那不知不觉年纪
谁还倾听一叶知秋的美丽
早晨你来过留下过弥漫过樱花香
窗被打开过门开过人问我怎么说
你曾唱一样月光
曾陪我为落叶悲伤
曾在落满雪的窗前画我的模样
那些飘满雪的冬天
那个不带伞的少年
那句被门挡住的誓言
那串被雪覆盖的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