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支支吾吾的向皇上禀报着贤妃的状况,声音颤抖着,历来因为医治不好上位者而被迫陪葬的医官绝不在少数,上位者的性命,似乎就一定比谁都重要似的,一人死了,还要连带了许多或相干,或不相干的人一同共赴九泉。
皇上的神色倒是没有张太医想的那么愤怒,只是蹙着眉,淡淡的道了一句:“明日?”
“许是……今夜……酉时……”张太医迟疑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齐缙的神色,慌忙低下头。
“酉时……”齐缙默念了一遍这个时辰,六宫中人都远远的站着,听着宫门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听着来往宫人的脚步声。
却听不见张太医,皇上的对话,听不见一句,对于贤妃不可一世的一生的简短终结。
“娘娘,娘娘……”医女小声的唤着贤妃,身未死而神已灭,这样的人,纵然华佗再世也救不会来了,临到了了,没有子嗣,没有家人,没有夫君,连贴身近婢都没有陪在身侧,若是贤妃娘娘神智尚且清醒,会怎么样呢。
医女官没有唤回贤妃,她还是那样死气沉沉的躺在活色生香的苏绣织锦上。
霂佑让身边的小内侍绕过一旁悄悄将太医说的话告诉了缓竹,缓竹附在君言耳边,把酉时二字吐出。
难道自己忘了贤妃的种种手段吗?难道自己忘了贤妃对大皇子下的阴狠毒手嘛?难道自己忘了在后宫之中贤妃的处处针对嘛?
君言心里忽然觉得极为难过,尽管这是她的敌人,是她的对手,她本不该有这样的恻隐之心,她还是觉得一种深深的痛。
贤妃何氏璃枝,自皇帝为亲王时纳入侧妃,辰统元年,封贤妃,协太后,理六宫,姿瑰逸,性嘉贤,兄长为当朝一品大将军何琛,手握朝庭重兵,为国家社稷守边关要塞,官宦仕女,天秉姿容。
封妃之后,也曾一时专宠,风头无两,艳绝后宫,俨如真凤。
君言默默的想着,这些美好无双的词汇,如今全然与榻上这个奄奄一息的女子毫无关系了。
人生多少奥妙诡谲,上位者多少城府算计,竟将人命这样玩弄于股掌之间,君言默然,霂佑告诉缓竹的事之中有一句,贤妃在意识还清醒的时候,问齐缙的那一句:“如果这孩子是元昭仪的,皇上还会这样对他么?”
恐怕无人能回答的出来这样惨厉的质问。
天地命数,因果报应,今日君言总算领教的一招,只是她真看着这报应来的时候,竟有些怕了。
这报应真是贤妃的么?她的避子香之祸,她的安胎药之险,难道不是齐缙,这个与贤妃同床共枕,这个怪儿孽障的亲身父亲犯下的罪责么。
今日是贤妃,那明日是谁呢?
婉淑媛?年轻的皇后?还是自己呢?
是不是只要皇上的一个念头,身边之人,便皆可利用,皆可入局呢,至于这些后宫女子们,这样倾尽一生,除了为自己出人头地,母仪天下,更重要的是为家族利益,世代家业,到了这样万般不可的地步,是不是也要成为一颗弃子呢?
贤妃血崩的事已过去两个时辰了,将军府那里一点消息也没有,也许何将军已经准备好了一身缟素,迎接自己无用的妹妹。
又或者已在家族宗亲中寻找,下一个可以代替何璃枝的女子?
是了,一个生了怪胎的女人,对于一个庞大的家族来说,又有什么用呢?
连君言都知道,家族需要的是有用的女子,一旦无用,连看都不会多看你一眼。就如同上一世的自己。
被父亲利用,被姐姐利用,最后成为弃子,一尸两命。原来每个家都是这样,不只是自己。
君言脑海中闪过何琛的面容,却不敢多想下去,这样想来,她怕,她担心,她觉得自己似乎要和贤妃越来越像了。
“咳……”哀哀切切的翊坤宫中,竟是君言发出第一丝声响。
缓竹忙道:“启禀皇上,昭仪娘娘近些日子身体不适,刚刚又遭血气侵袭,方才如此失仪,还请皇上宽恕。”
齐缙偏头看着君言,君言也迎上他的目光,清清泠泠,君言的眸中仿佛一汪潭水,深不见底,带着戚戚的哀意,却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