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会转变过来?我自己也觉得奇怪。虽然表面上别的同志没有看出来,但我的确是想通了,我详细地分析了我的处境,我唯一地就是想到了党,我明白目前是对我的最大考验,不仅在劳动中要向自然界斗争,向非无产阶级的思想斗争,我还要向病魔作斗争。我真正从思想上搞通了,于是我对吐血就一点也不怕了,我在入党申请书上曾写过:“为党的事业我要流尽最后一滴血!”现在我在农村劳动中因劳累而吐了一点点血,这又算得了什么呢?如果真是个共产主义战士,就应该想得开,就应该把党的利益放在第一位。我现在虽不是一名正式的布尔什维克,但我要求做一个真正的无产阶级战士,我在组织上虽然还不是党员,但在思想上要有伟大的共产主义理想,现在就是考验,要克服困难!我愿做一个无名英雄。我想,现在农业正在大跃进,我们在这里挖垄沟(水利化),虽然每天一个人铲不了多少土方,但是多一铲土就是向共产主义又近了一步,我不是天天地一点一滴地和全体同志在为党的事业而奋斗的吗?我不能因病而气馁,我要坚持下来,即便每天吐10CC的血,那也得一年以后才能吐尽最后一滴。那时候我的家里人可能会很痛苦和不幸,但是为了我们的下一代,为了旧宫公社农民的子子代代的幸福,在建设农村水利化时我牺牲了,我想这是心安理得的。因为我明白了这些道理,所以我的心情就开朗了,医生叫我全天休息,我偏工作半天,医生叫我做一点轻微工作,我偏要参加抗旱工作。血现在到底吐了多少,我已不放在心上了。总之我现在不看它,也不怕它了,我觉得累时就稍微休息一下,我想这样奋斗就一定能战胜自己。一个月以来,我觉得情况很好,精神也很饱满,这一关又过来了,我想这是党给我的力量,我应该时刻警惕,继续改造,继续和病魔作斗争,因为只有这样,才不愧为党的好儿女!
“8。25”事件
我从童年到青年时期的成长过程,实际上是在父亲的病程中度过的,是在他一次次吐血的恐慌之中度过的。
人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我认为此老话儿实在是失之偏颇,我不仅自始至终是一个地道的孝子,而且“久病成医”,我知道他什么是“咯血”,什么是“吐血”,什么时候只需自我调养,什么时候必须去医院,甚至我还学会了一些简单的救护方法。
如怎样服用云南白药,怎样用凉毛巾给他敷胸口,或冲一杯浓盐水等等,至于紧急时该去哪家医院,该找哪位大夫,我更是烂熟在心,这也是后来我父亲不曾离开我半步的原因之一。
自打我懂事起,我就知道父亲有“吐血”的毛病,他这一吐就哩哩啦啦地吐了三十多年,吐了就“补”,情况好的时候炖只老母鸡,差的时候只有一个鸡蛋。
一位长年给父亲看病的大夫,后来成了我们家的好朋友,他曾跟我说:“你爸爸真是挺神的,这么多年来,他吐的血是他自身血液的好几倍!”
这个经过了三十二年方才印证了的事实,我一点也没有夸大的成分,可以说在父亲的身上,我看到了生命的顽强。
由于在这种特殊的生活环境里,我对血是极其敏感的,几十年来父亲的“小病儿小灾儿”从未间断过,因此不胜枚举,而危及生命的大出血亦不是什么稀罕事。
但凡父亲出现吐血的时候,总是和他或我们家发生的“重大事件”相关连,现在想起来仍旧历历在目,令人心急如焚,毛骨悚然!
在我人生的记忆中,永远有着这么几页沉重不堪的片段:
大约是1967年,如火如荼的“文革”之初,在当时的北京市文化局曾发生过一次所谓“”事件,父亲被惨烈地推到了“主角”的位置。
那天他和几位“靠边站”的人一起布置文化局小礼堂的某次会场,突然一群由各戏校组成的红卫兵小将冲了进来,指着台上的钢琴问纪元:“这是什么?”
“这是一架钢琴。” 父亲回答道。
小将们说:“你放屁!这是棺材,你们是在诅咒伟大领袖。”
说着话就“命令”父亲他们都得靠右边站好,交代自己“形左实右”的罪行。一位曾屡挨批斗的老者可能是吓坏了,央求红卫兵说:“我要去厕所。”
“不成!有屎拉裤子里,有尿撒裤子里,谁也不许出去!” 红卫兵手持“红宝书”封锁了所有的出口。
当时的父亲别看身体弱,可脾气不弱,跟小将们辩论说:“请你们上去仔细看看,是钢琴还是棺材?如果是棺材我立刻就撞死在你们的面前!”
人们的注意力一下子就全都集中到他的身上了,有红卫兵叫道:“你是哪一派的?是什么阶级成分?”
父亲知道要坏事了,忙喊:“我受过资本家剥削,是革命……”他想说“我是革命左派”,然而革命的“命”字还未喊出来,就听见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嚷嚷道:“他不是左派,他私藏枪支,对组织上阳奉阴违!”
这块最痛的心病,居然让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给抖搂出来,那还能有好?红卫兵连推带搡将这几个“反动分子”统统拉到了台上。
有人就逼问:“白纪元,你买枪干什么?说!枪藏在哪儿啦!”
父亲咬紧牙关一字不发,浑身大汗淋漓,衣服都湿透了。质问他的人不想放过他,越逼越紧,父亲被逼得实在是走投无路,突然他就高呼口号:“毛主席万岁!……”
红卫兵说:“这小子真是反动透顶!”
话音未落,有人就用“武生”唱戏时耍的大片刀,抡圆了拍打到父亲的后背上,父亲两眼一黑,胸口发热,张开嘴“哇”的一口鲜血就喷在了台前,人就像被大风刮倒的一棵小树,一头就栽了下去……
谁会相信?这令人发指的一幕就发生在我的面前。
文化局的小礼堂,曾经是父亲带着我们看电影的地方,我小的时候有多少好看的影片,都是他带着我在这里“近水楼台先得月”,那时对这里太熟悉太向往了。
而“”的这一天,我姐鬼使神差地又把我带到了这里,本来是闲得无聊想找点热闹看,结果万万没想到,在这里竟目睹了眼前这出自己父亲“血溅小礼堂”的惨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