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大宅的地契,如今早已是阮家所有。分明是自己住了几十年的家宅,如今进门时却要被人当做贼人一般看待,此刻他的心情可想而知。
随后,顾老爷一双枯井一般的眼睛略微有些波动,干裂的嘴角慢慢地上扯:“你呢?你又来做什么?”
之前的父女之情已在真相揭开后变得尴尬而敏感,宝龄沉默片刻,低声道:“我也只是来看看。”
她以为顾老爷会冷眼相对,毕竟她此刻的身份是潜伏在顾家多年,害得顾家落到这般田地的人,然而,顾老爷却没有再说话,他抬起头,幽幽的望着顾家高耸的白墙黑瓦,灰白的眼珠里泛起淡淡的光彩,仿佛是眷恋、是怀念……然后,他转过身,一拐一拐的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宝龄终是长长的叹口气,她曾想过,等一切结束之后,便去找顾老爷,陪着他度完余生,然而,此刻看来,是不可能了。
天下之大,到最后,原来,她还不过是一个人。与来时一样。
第贰佰柒拾柒章 静长
春去夏来,时光荏苒。
祥福叔在院子里种了一株蔓藤,宝龄有时便坐在藤蔓下,一坐便是一个下午。早已脱去了避风的斗篷与厚厚的棉衣,扑面而来的初夏的风是那么柔软,然而在她心中的那片土地,却宛如早已冰冻枯裂,再也长不出一丝绿意。
已是三个月,不,或许,还要长一些,再也没有任何关于邵九的消息。从北地那边的来信渐渐从每隔半个月一封到一个月,如今,已是好久都没有收到。
那个妖魔般绝世的少年,如同不曾存在过一样,消失在慢慢的历史长河中。
北地军并未被收编为阮系军,只是维持了最开始的局面,北地依旧自治。然而,两个月前,阮家发放了整整十几车的粮食, 日用品送往北地,并在北地大兴土木,开始建造学堂的同时,亦颁发了“季考令”,规定每个季度都在北地的血糖举办一次类似于“科举考试”的大学试,前十名者,可以根据自己需要获得财务粮食,或上京赴职,北地百姓由此一片欢腾。
而同时,南京一颁发了多条“减免课税”、鼓励与他国通商的条例,南方各大城镇的街头,一片繁荣景象……
还有一些街头巷尾的传言,是关于阮素臣的。说是某家的少年,因为太过于敬仰大帅,而将阮素臣的画裱起来,挂在床头,在这个时代,百姓做这样的事是不被允许的,是犯了大忌,所以地方官员立刻派人去将那少年抓起来,想要送去南京府邀功,却未想到,几日后,那孩子平安无事的回来了,神采奕奕,还带回了一些南京府的书籍,发奋读书,而那个地方官员却在第二天被贬。
这些,都是宝龄听出门采办的秦刚他们所说,而她自己,却极少出门,总是呆在院子里,弄弄花草,看看书,一晃便是一天。那些曾经与她相关的人、事,此刻她听来,仿佛不过是茶馆里的闲谈、波澜不惊。
那天,她依旧在院子里浇花,祥福叔送来一封信。信封很大很厚,中间如同圆形般隆起,仿佛里头不只是一般的纸张而已。
她打开,一面铜镜从里面跌落出来,而信纸,却是空白的一片,没有一个字,亦如写信人那无奈而有空白的心事。
阮素臣终是成功了,成了一个万人敬仰的王者。他拿走了顾宝龄的手札,也已接受了那个真相,然而,他的心却再没有东西可以填满了。
如同,宝龄一样。
童话终究只是童话,这世间有太多的悲欢离合、无可奈何,譬如顾宝龄之于阮素臣,邵九之于陆寿眉,邵九——之于她。
转眼便是江南的六月,空气中弥漫着初夏温暖而潮湿的气息。北地的雪,雪地里的人,仿佛都经过时光的沉淀,隔得很远很远这样的天气,这样的静长的时光,仿佛最适合回忆,然而,这些日子,宝龄静静地坐着,回想最多的不是前世,不是顾府的日子,而是与邵九相处的点点滴滴,从最初——到现在。
宝龄侧脸望去,那间咫尺之遥的小屋里,是她与邵九的第一次相遇。他蒙着脸,将浑身不着寸缕的她裹在自己宽大的衣裳里,他的下颔几位好看,每一寸线条都如刀削一般;之后的每一次相遇,那个面容清雅、眼眸深邃、笑容如水的少年,便犹如一幅素描的画,一笔一笔,在她心间勾画、加深。
他试衣服美轮美奂的画,让她忍不住去欣赏,他是一个充满诱惑的丛林,即便,迷雾重重,她却不禁想要走进去。那些感觉在一开始并不见得有多们强烈,却在无声无息中,一点点地参入骨髓,血肉相连。
爱、恨、情、仇,交织成一张网,她被困在其中,到最后……不可自拔。
原来,叫人不可自拔的,除了牙齿,真的还有一样东西啊。宝龄静静地凝视着不远处墙头那些怒放的花朵。
宝龄记得小时候看过许多童话,童话中的王子与公主,最后总是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长大之后,她渐渐明白,现实要残酷许多,对的时间遇上了错的人,是孽缘;错的时间遇上了对的人,是一场唏嘘,暗恋、单恋、相爱而无法相守,每一幕都在每一城市的角落里不断的发生。
可是,为何结局会是这样?
爱而不得也好,相忘于江湖也好,她都已做好了准备,却未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她想要大声跟他告别,用最决绝的心态,最潇洒的姿势,一去不回,然而,到最后,成了一个无言的结局。
她想要挥挥手大步流星地离开,再往后的岁月中独自过得精彩,那种想让他看见,自己没有任何人,亦可以过得很好的心思,是她藏在心底深处的一点点小小的尊严。然而,他却看不见了。
就如同一场戏,是他拖她入局,到最后,却只剩她一个。
倘若从一开始,他便没有出现过,她可以独自活下去,活得很好很好,纵然是在另一个陌生的时空,纵然熟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她相信她依然可以。然而,他曾出现过,这样的出现,又消失了,那么,所有的一切,便再也回不去了。
从此往后,就算再绝世的容颜,再温柔的笑,亦也不是邵九。不是——她的邵九。她的世界里,再也没有这样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