樟树虽然隐蔽,但毕竟存放太过明显的东西还是难免被人发现,所以,她选择将拿东西放在自己的梳妆台上之后,去放风筝,然后,又将风筝与那面铜镜搁在一起。她很清楚倘若看见风筝,必然会有人前来,若发现信中的可疑之处,也必定会去她的屋子里探视,如邵九那般的慎密心思,只要看到与风筝放得那么近的铜镜,便会有所明白。
那个时候,她亦完成了任务,已不在人世。
她其实可以亲手将那东西交给他,再做第二件事。只是,活血她无法那样做。再见一面,亦是折磨。
正如宝龄心中所猜测,很多事,邵九其实心中已明了,特别是当他听到宝龄说信中的内容是两个字“成全”时。
——只要你想要的一切,我都愿意为你去得到,只是,做完那一切,或许,我便再没有任何意义了。所以,我只能用生命来成全你。
在那一刻,她并非陆寿眉,而是顾宝玲,她的死,会带来什么?或许无法真正影响到什么,但无疑,会使顾府之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为恶劣,互相猜忌、支离破碎。
被怀疑她是被人害死也好,认为她是为了阮素臣与宝婳自尽也好,结果,都会如此。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选择了死亡的道路,只是,事到如今,再说那一切,又有何意义?
邵九一直没有说话,仿佛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宝龄沉着气等待,良久,听到他道:“风筝是用来传递讯息的,铜镜是她想要交给我的,她的确很好的完成了任务。”他侧过脸,看着宝龄,唇边浮起一抹古怪的笑意,“只是,她如何也想不到,你的出现。”
“那面铜镜里的到底是什么?”经历了那么多事,宝龄自然无法相信,那面铜镜所代表的,只是普通的财富什么之类的东西而已,一定还有更重要的含义。
“是暗符。”这一回,邵九并无一点隐瞒,只是,除了没有提及,他曾与她说过的关于铜镜有特殊功能之事。
他不说,宝龄也没有问。她的心思,此刻竟然全然不在那上面。
她在想邵九说的话。
原来那面铜镜根本不是什么宝藏,而是调动军队的虎符。早在阮家的军防爆炸之后,她便有所疑虑,那样机密的要地,仅凭寻常的人,肯定无法做到那么滴水不漏,原来是一支暗军。之前邵九说铜镜里藏的是宝藏的秘密,也是谎话吧?然而她此刻无心去计较这些。左右他欺骗她也不止这一次了。
她只是在想,那个早已逝去的,与她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女子。
邵九说的没错,陆寿眉的确是极好地完成了任务。
若是一切随着陆寿眉的一切进行,在她死后,心思缜密如同邵九,又怎会没有怀疑?必定会找机会探查一番她的屋子,自然会早许多时候发现那面铜镜中的秘密。
倘若是那样,那么,他的计划或许会提前许多吧?又或许,一切都会不同了。
然而,陆寿眉纵然想到了所有,却想不到会有一个人穿越过遥远的时空代替她活了过来。
那个人,便是她——沈宝龄。
这样一来,表面上,顾宝玲没有死,或者说是突然死而复生了。甚至,因为她忽然醒来,招娣连那封信都没有“寄出”,陆寿眉想要传递的一切讯息,都被巧合地掩埋了。于是,之后的一切,都朝着不可预料地方向去了。
宝龄当初在撕掉那封信的时候,是想与前身告别,万万没有想到,很多事,也因为她一时的想法而改变。
那个女子,想用生命去成全他,然而,一切却事与愿违。
宝龄想起顾家分崩离析的那一日,自己曾经做了一个梦。梦中身体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轻轻地脱离,带着无法散去的怅然,却是绝决地离开。
那是陆寿眉仅存的一丝意识吧?
她在看着这一切,却无能为力,当顾家终于不再时,她终是可以安心地离开了。
那是怎样一种情感?
而所有的事……天意。
宝龄只能想到这两个字,除此之外,她不知道心头还能有什么感觉。仿佛整个灵魂空洞洞的散落,虚无地找不到方向。
她慢慢地摸向自己的脸,她忽然很想看看这张脸。
邵九看着她,仿佛猜到了她心底所想,眼底有一抹深凝,缓缓地道:“倘若你想,我可以除去易容。”
她怔怔地一动不动,很久很久,抬起头,忽而笑了:“无妨。无论怎样,我还是我。”
真正想看她藏在顾宝龄面具下那张容颜的人——陆离,已经不在了。而她自己,那张脸是谁?又有什么重要?
她终究不是顾宝龄,亦不是陆寿眉。她是沈宝龄。之前的迷雾仿佛清晨的风吹过,慢慢地散开,她的心清明一片。她望住他:“为什么,你放过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