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的话,一字一句像是轻飘飘的浮在空气中,宝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痕彻骨的空气顿时充满整个肺部。有那么一刻,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随后,她忽然笑了:“你是说,我跟你一样,是邵九的人?”
陆离缓缓地点了点头。
“是多少年?”宝龄的唇角还是维持微微上翘的姿势,声音听起来却犹如某种破碎的锦帛,“你说,我们已经跟了他多少年?”
“倘若算到现在,已是整整八年。”
八……年?!宝龄再也无法让自己的表情尽量平静,身体蓦地晃动了一下,仿佛是听到了时间最滑稽的一个笑话,她想笑,然而却笑不出来,她的脸无比的僵硬,仿佛是没有任何意识地,她的手缓缓地从自己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掠过,最终停留在那张脸上:“我……”
陆离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见她此刻的举动,神情不觉一暗,低声道:“你此刻的这张脸,并不是你的,是照着顾宝龄易容而成,在两年前,顾大小姐因为一场风寒猝死,因为你与她年龄相仿,身材亦极为相似,于是公子便安排你变成她,在顾府继续生活,暗中与我们里应外合。”
“所以,你从来便不是什么顾宝龄,你是我的妹妹,是公子的人,你是陆寿眉。”
手蓦地从脸上弹开,宝龄犹如触电一般,瞪大了眼睛,茫然地看着陆离,犹如机械般地道:“顾宝龄早就死了?我是邵九派去顾府的一个……奸细?”
陆离没有说话,但他的神情已是最好的回答。虽然奸细这个词听起来并不怎么好,但的确如此。暗中训练了那么多年,掌握了所有情报所得的关于顾大小姐的习性、脾气,便是为了这么一天。然而,他或者她从来不觉得那是件不光彩的事,从来便心甘情愿。混入顾府,是她的任务,为邵九所做的任何事,都是她甘之如饴的信念。
陆离之后说了什么,宝龄一个字都没听见,她心底反反复复的只有一句话:顾宝龄早就死了。在她来到这个时空之前就死了。她从来便不是什么顾宝龄,她是邵九的人。
她居然是——另一个人。
这些年来,她一直以为的自己,以为的家,以为的亲人,以为理所当然的一切,竟都是假的。一切都如同海市蜃楼,所有所看到所感受到的其实都是相反的,她眼底的整个世界被彻底地翻转了过去。
她一直想要知道的谜底,一直想要追究的人、事,其实,根本就与自己有关,她在其中扮演的竟是这样一个角色。
她从来以为,那一切走到今日,是自己无法预料,更无法左右的,然而,却不是。那一切的改变,竟是她一步步地参与过来的,顾家变成今日这番局面,亦是她间接造成的。
忽然,她脑海里闪过了什么……那份手札……那份她一直找不到主人的手札!
不知道什么原因,她从一开始便很在意那份手札,想要知道那份手札究竟是谁所写,那份手札的笔迹看起来是个女子。她想过顾府的每一个人,甚至怀疑过招娣,却始终找不到任何头绪。好像根本没有那么一个人,她原以为,是自己思考的不够细致,或是因为那个人藏得太深、掩饰得太好,原来都不是。她之所以一直想不到,只是因为她的思绪本就存在了某个盲点——她怀疑过任何人,却唯独没有想到的,是“她”自己。
那份手札其实是……她脸上的血色退得一干二净。
陆离所能预料到的她心情的激烈,远远不及她此刻的所承受的。因为,只有她自己清楚,她本来便不是什么顾宝龄,她是另一个人,她从一个遥远的时空而来,一开始,便将自己当作了顾宝龄,在这个身份中,她投入了所有的时光、情感,到头来,却有人告诉她,错了,全都错了!
像是一场荒诞不经的戏!多么——讽刺?!
陆离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寿眉,我知道你一下子很难接受。只是……我此刻说的,俱是事实,没有一个字欺骗与你,或许有一日,你会想起来,想起你我曾经共同熬过来的那些时光……”
失去亲人的痛苦,天地间只剩两个人时,心紧紧连在一起的亲密,手刃仇人之后的痛苦,每次执行任务时天衣无缝的默契……他们是兄妹,是血浓于水的两个人,所有的一切都无法分割。
宝龄涣散的焦距一点点地聚拢,不知是不是由于她此刻所知道的这一切让她无所适从,大脑处于一种迷幻眩晕的状态,她只觉得陆离的面容有些模糊,轻微地晃动着。她努力地眨了眨眼,心头忽地一跳。
不,不是她的错觉,是真的。陆离整个人正缓缓地滑下去,殷红的液体从他的嘴角流出来,然而,他却似乎并不在意,只是静静地凝睇她,目光包含着一种深邃的情感,声音低而虚弱:“寿眉,爹娘临终前,我曾答应过他们,会好好照顾你,我……没能做到……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兄长,我告诉你这一切,是因为我自私。寿眉……顾万山他米有死,公子……没有杀了她,他也不是你爹……寿眉,你的家不是顾家,我们才是你的亲人,我不想你永远将我当做仇人,更不想……你因为与公子对立的身份,而痛苦……
这便是他做这一切的原因。他不想看到她那冷漠的、疏离的眼神,不想再她心中是杀父仇人那般不堪,但最重要的是,他不想看着她因为两家的恩怨,而苦苦压抑自己的情感,终生不得幸福。
原本,在他得知她失忆之后,竟是有些释然的,至少,她不用再承受爱而不得的痛苦,然而,知道最近他才发现,或许,有什么正在微妙的改变。或许,她的付出并非没有一点回报。
倘若,他的感觉没有错,那么,会不会,一切都有希望?只是,顾万山的死横亘在了中间,她若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两个人,便注定再无可能。
他希望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