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沉默了多久,她才听见自己道:“你腰上的伤口,就是那个时候。。。。。。”
她记得又一次他曾说过,腰间的伤口是由于小时候从山坡上滚落下来所制,她原以为他又是骗她的,原来,却是真的。只是其中的隐情,竟是这般复杂。
邵九微微点头:“我从山崖滚下,几乎摔断全身的经脉,特别是腰间的骨骼,受到重创,之后的一些日子,只要一到阴雨天便会发作,我原以为是由于未能在最佳的时间治疗,所以留下了隐疾,但后来才发现,并非如此简单。”
或许是上天的安排,这世间唯一能与鬼手抗衡的佛手虽已过世,但他的徒弟——稀朗,也就是顾府的大夫白朗,却被他遇到了,稀朗暂时稳定住了他的伤情,但却也一直找不出他伤口一直溃烂不愈的原因,渐渐地才发现,他或许是中一种毒。他才由此判断,在北地尹府时,应当便中了那种毒。
听完这一切,宝龄微微长大了嘴巴,不知该作何感想,半响,才微微掀起嘴角,讥笑地笑了一声:“原来白朗也是你的人。”但随即,她却被另一个问题所吸引,想到他那么多年一直受着非人的折磨,终是忍不住脱口道:“既然你已经猜到了下毒的人是谁,为何不去找解药?”
邵九浅浅一笑,神情从容而淡定:“不是不想找,只是当我直到自己是何时中毒时,便猜到与阮克有关,倘若我一开始便急着找解药,便会打乱一切,何况,那么多年我都过来,一时恐怕也死不了,不如乘余下的时间,做一些别的事。”
宝龄微微一怔,随即唇边泛起一丝苦笑。是啊,倘若邵九一开始就将重心放在寻找解药上,必定要从南京府入手,那样一来,便打乱了他的计划,更很有可能打草惊蛇,被人发现身份。正如他说的,还不如乘余下的时间做一些有价值的事,譬如:一步步接近她,接近顾老爷。。。。。。那才是他的计划。
回忆中的往事戛然而止,此刻,又回到了现实中。宝龄的心亦一丝丝地冷却下来:“你所说的事,你的计划里,也有我,对么?”
邵九的眼底忽然出现了一种奇异的神情,下一秒,他平静而从容地道:“是。接近你,借由你接近顾万山。。。。。。”
其实,并非全是。。。。。。只是。。。。。。他微微蹙眉,接着,却开始缓慢而直接地诉说,包括如何挑拨顾万山心底对阮氏、对阮家的恨意,包括与顾万山的约定,包括答应顾万山在他刺杀阮克那日暗中协助,却其实早已将一切告知了阮克。再一步步获得阮克的信任,根据骆氏的喜好训练筱桂仙,让筱桂仙嫁进阮府。从而挑拨阮克与阮文臣的关系,借阮文臣之手杀了阮克。
只是,不知为何,他却没有将那场瘟疫是假说出来,只是一语带过。
他没说一句话,宝龄的心便下沉一分。
真的是他。所有的猜测都没有错。
这个少年欺骗世人的清雅背后,是一颗冷酷狠绝的心,所有的人在他的心里,都不过是一颗复仇的棋子,包括——她。
良久良久,她望着他,缓慢地道:“那日在山上,你抓着我,与我一同跌落山崖,也是故意的,对不对?”
贰佰肆拾捌、失衡
邵九静静地凝视她,宝龄看不见,他的神情在一瞬间轻轻滑过一丝波澜,却很快消失,他似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用一种轻快地语气道:“当我跌落山崖时,其实有一刻是清醒的,只是,我忽然想,阮素臣既然与筱桂仙约好,便必定会来找你,倘若他发现了躺在你身边的我,会怎么做?”
“会将你一同带回去。”宝龄缓缓道。
虽然阮素臣与邵九之间有一种微妙的关系,但那个时候阮素臣还不知道邵九的真实身份,无论从阮素臣本身的性格还是从其他方面考虑,他都不会任由邵九躺在荒郊野岭,一定会将他一同带回去。
邵九点点头:“所以,我决定不离开。与其在外布置一切,何必放过这个能轻而易举进入南京府的机会,要知道,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还以为……”还以为他是为了救她不顾一切么?宝龄盯着地面上其实并看不清的某一天,兀自喃喃,仿佛感觉到邵九的目光,忽地收住话,讽刺地扯了扯嘴角。怎么可能?
然后,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那么之后,你回到阮府,也是……清醒的?”
多么讽刺?她以为他快要死了,那种伤痛,她是那么真实,他却是做戏。
邵九想了想,道:“不全是。”
只能说,一开始是。一开始,他是怀着那样的目的顺水推舟进入顾府,但最后,或许身体已到了无法再用意念支撑的地步,他渐渐地真正陷入了昏迷。那是他无法预料的,但他亦没有任何办法。
宝龄盯着他,忽地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没有了意识?”
此刻,这或许不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他的初衷她已经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真的昏迷,又有什么关系呢?只是,方才,她忽然想到一件事,一想起那件事,便不由得一阵窘迫,那时她以为他快死了,所以……做了一件连自己的控制不了的事。
倘若,他那个时候是清醒的……天哪。宝龄浑身发僵。
宝龄心头一片混乱时,邵九正望着她,虽然四周一片漆黑,但他习惯黑暗,几户能看见她苍白冷漠的脸,忽地有一瞬的绯红,如同方才……很快,他微微一笑:“只是刚开始的一两天,之后便不记得了。”
是这样的么?这一次,他并没有说谎。只是,虽然陷入了昏迷,但并非完全失去知觉。在某一刻,他犹如感到自己的灵魂要被埋入一片漆黑中,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仿佛都在碎裂,抓不住一样东西。然而,就在那个时候,他的唇被一抹柔软贴住,仿佛是沙漠中的清流,缓缓注入体内,那种感觉他竟是熟悉的,一如那次他装作患了瘟疫。
只是,这一次又是那么不同。上一次,她是为了要他服药,而这一次,那抹唇分明那么柔软,却带着无边的凉意,如同是刻骨的绝望,眷恋缠绵,那么……忧伤,仿佛要将所有的情感都倾注在那唇齿间的接触中。然后——诀别。
这不是他的幻觉,或许在之前,他还不敢肯定,但方才唇齿再次相接的那一刻,他却肯定了。所以,他才会在那样的情况下有那么一瞬间任由自己做想做的事。整个人沉浸在某一件事当中,仿佛有一种奇妙的力量,能让人心神安定,他素来擅于控制自己的情绪起伏,亦不需要从任何地方获得力量或慰藉,但那种感觉却又是那么不同,微微的热度通过四肢,让人浑身舒张,让人……舍不得松开,只想再深入些、再深入些。
呼——宝龄长长地吐了口气,心却一点点紧缩。事情已经明了了,包括此刻南京城内外所发生,应当都是邵九乘那段时间布置的吧?一开始她奇怪他分明没有出去过,也没有任何异样的举动,如何与外界取得联系?但想起他连叫小黑挖地道那样的事都成功了,还有什么做不到?
抬起头,分明看不见他,却仿佛又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