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那船夫大约一时没有生意,还在,她心底叹息一声,用一种轻快的声音道:“快天黑了,回去吧。”
两人坐着小船按照原来的水路返回,一路上却与来时不同,不知是累了还是各怀心事,两人分别坐在船舱与船头,沉默不语。
回去的路仿佛也比来时近了些,一会会,便已看到了对岸,岸上,那两人伫立着,焦灼地朝湖中眺望,当看到小船越来越近时,飞快地一前一后迎上去。
“对不住两位大哥,去了一趟九华山,在山中迷了路,所以耽搁了。”宝龄想起邵九包船故意撇开两人的事,脸色还微微有些赫然,只好随便找了个借口。
那两人对望一眼,看到宝龄身后邵九亦随着下得船来,仿佛暗自松了口气,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小姐公子,还是上马车再说吧。”
宝龄顿了顿,缓缓走上停靠在岸边的马车,回过头,邵九站在她身后,仿佛在想什么,过了片刻,才上了车。
贰佰叁拾叁、对持
马车回到南京城,已过酉时,巍峨的高墙已在眼前,宝龄掀开珠帘,远远望去,夜色中的南京府如一座巨大的迷宫,被横亘交错的屋檐与茂密森繁的古树所遮蔽。
马车在朱漆金钉的门第下缓缓停下,宝龄跨下马车,便看见一人正站这里在门口翘首企盼,却是招娣。见她下得车来,连忙迎上去:“小姐可回来了。”
“我说而来要出去一天的,不必等我。”对于招娣守在门口,宝龄微微有些诧异。
招娣张了张嘴,又看了一眼身后下车的邵九,才开口道:“招娣晓得,只是……四公子吩咐招娣等小姐与……九爷一回来,便请九爷去书房一趟。”
宝龄蓦地一怔,招娣等在门口,她本也有些猜到是阮素臣的意思,恐怕阮素臣是有事要找她,却未想到,竟不是她,而是——邵九。
是告诉邵九,明日便请他离开?还是——摊牌?纵然邵九失去了记忆,但看来阮素臣似乎并不相信,他答应了她,亦给了邵九解药,必定心中早有打算,邵九不会如此轻易便放弃。邵九并不是一个一点恩惠便会感动的人,他处事不按常理,宝龄也不会相信,他会为阮素臣那重特殊的身份而迟疑,倘若之前的猜测都是真,那么恐怕邵九是最先知道阮素臣与自己关系的人,他从未停下过任何动作,便代表,他不在乎,或者——阮素臣本也在他的计划之中。这一点,她能想到,阮素臣如何会想不到?所以,阮素臣应当早有了决定,也许会索性将所有的事情摊开来说。
又或者,还是别的什么事?
宝龄正沉思着,却听邵九从容地道:“我这就过去。”
他不问理由,脸上亦没有一丝惊讶之色,好像早就料到一般。但神情间却又没有深凝之色,仿佛阮素臣叫他去不过是闲话家常罢了。
他侧过脸朝她微微一笑,伸手捋开她额前的碎发,动作自然而轻柔:“早点休息,明天见——阿零。”
明天见……明天……
无边的夜色笼罩下来,宝龄的心头仿佛也罩在这一片浓郁的薄雾之下,闷得微微发涩。
她想起在莫园时,他不知怎么发现了她的秘密,知道她便是那写书之人,也曾这么叫过她,彼时带着些许戏谑与玩味,而失忆之后,她出于某种说不清的缘由,让他叫她阿零,他便仿佛日日挂在嘴边,他喜欢没说一句话都叫她的名字,与从前相处时用“你”或者“顾小姐”截然不同。
第一天她还有些不习惯,后来便越来越自然。然后,然后便变得……喜欢。
或者他并不知道,每当他喊她阿零时,她便自觉不再是顾宝龄,而是真正的自己,仿佛是在校园的操场上,在等候的公交站上,在隔壁的超市里遇见的一个男子,带着浅浅的微笑,用拖着尾音的语气喊她。
这才是她心底最想要的吧?撇开那些恩怨利益的交缠,撇开时空的阻隔,只是纯粹地喜欢上了那么一个人,想和他在一起。
然而——怎么可能?
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仿佛要将心中那股压抑、沉闷、难明的酸涩全部借由呼吸吐出去,才轻轻地一笑:“去吧。”
四目相对,邵九眼底的神情宛如被黑夜所遮盖,了无痕迹,浅浅地一笑:“那我走了。”
“嗯。”她模糊地应了一声,看着他转过身,忽又叫,“邵九!”
“嗯?”他转过身看着她。
她顿了顿,飞快地甩头,展颜一笑,笑容在黑暗中如同碎光般闪烁:“没什么——再见!”
再见。
再见了,邵九。
再见了,妖魔般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