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人的眼睛为什么长在前面吗?因为是向前看的。”
过去的事,永远都过去了。为了一段过去的恩怨而将自己的一生都葬送,究竟是哪里值得?
邵九啊,朝前看,别再回头,既然失忆,便永远忘记吧,永远莫要再想起。她在心底轻声道。
她的身后是一片沉默,当她回过神时,见他不知何时已站起来,伫立在船头,浩瀚飘渺的湖面上,几只水鸟掠过,惊起一片水花,他的衣袂猎猎作响,侧脸沉浸在一片水雾中。
此刻,船夫高叫道:“到岸咯——”
到岸了。再长的水路,也终究会到岸;再美的梦,也终究会醒来。
玄武湖另一侧的岸边,竟便是九华山。此刻已是午后,山上却看不见游客,两人找到一片空地停下来,邵九看了看宝龄的脚道:“坐一会儿吧,你的脚不能爬山。”
宝龄想起那本南京志上记录了九华山上的三藏塔上葬有唐代高僧玄奘的一部分顶骨舍利,她本还去看看的,可朝前望去,在靠岸停下来的这面山陡峻如削,如一只倾覆的行船,这才想起游志上似乎也提过,九华山临近玄武湖的一边山势陡峭,如行船,故又名覆舟山。
这才想起今日天色不错,方才大街上与樱花洲都有人来人往,可这山脚下却未见游客,原来是……他们选错了地方。
她有些无奈地点点头,邵九的目光亦正落在那面刀削般的山壁上,仿佛略有思索,才道:“阿零可是不想再乘船回去,想要从那一端下去?”
宝龄有些懊恼地摸了摸自己的腿:“可是,好像没办法。”
她本来是这样想的,游玩嘛,总是希望来回走不同的路,领略不同的风景。可是……
“那阿零在这里等着,我去探探路,看看有没有其他比较平坦的路或者山轿可以下山。”他站起来道。
宝龄愣了愣,才点点头:“那你快去快回。”
邵九朝她微微点头,便朝空地的另一侧走去,很快消失在丛林间。
直到确信身后的人看不见自己,邵九才停了下来,朝四周看了看,他看得很仔细,片刻,唇边露出一丝微笑,缓缓地朝一侧的石壁走去。走到石壁前,他又停下来,竟从怀里取出一根麻绳般的长绳,只是这根麻绳似乎比一般的麻绳更粗了些,每一米的中央有一根金属的绳索,绳索上,有一道弯钩,邵九将头一根弯钩牢牢地扎入石缝中,用力拉了拉,确定不会脱落之后,一脚踩上一块倾斜的石头,等站稳了,才将第二个弯钩以同样的方式扎入石缝,如此循环往复,片刻后,在山腰一块巨大的石头上,停了下来。
这是山腰的一块巨石,如同一块平地,他竟是在平地上坐了下来,神情悠然,又过了一会儿,他侧耳听了听,忽然微微一笑,低声道:“阿离,你退步了……”
呼啸的山风而耳边掠过,方才还寂静无人的山间,竟慢慢地出现一个人,少年一身黑衣,面容俊朗却略显冷酷——陆离。
听到邵九的声音传来的时候,陆离凝重的神色才微微舒展,此刻,见那巨石上的少年浑身散发着一种就连从前也不曾有的华韵,心头一松,忍不住声音有些发颤:“公子……可好?”
邵九瞥了陆离一眼,见他眼底有些细碎的晶莹闪动,唇边的笑容不再那么散漫,竟是温暖了几分,话语却不紧不慢:“你何时学了平野,也如此婆婆妈妈了。”
听到往日熟悉的戏谑之语,陆离连日来担忧焦灼的心仿佛在一刹那回复了安定,神情也变得如平常那般沉静清冷:“是。公子教训的是。”
邵九却是笑了,笑得陆离心头微微一怔。他跟随邵九多年,看惯了他的笑,邵九平日便一直挂着笑,纵然在算计人,或生死之际,他亦是笑着的,然而此刻的笑却是完全陌生的。
那时一种发自内心的笑,自然而柔和,柔化了他的轮廓,让他看来不再是往日那个深藏不露的少年,反而多了几分亲近。
若说从前的邵九城府极深,喜怒哀乐不溢于言表,那时藏得深,却终究是刻意的,那么此刻的邵九,却似乎已将所有的情绪都糅合在一起,不是隐忍或内敛,而是收发由心,如行云流水般自然。仿佛只不过十几日,在这个少年身上,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公子看起来心情不错……这是陆离脑海中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是因为禁锢他多年的毒性彻底消失,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前几日,陆离由小黑处得到一幅画,粗看之下,那是极为普通的画,细细看,才发现那竟是一幅南京府的地图。细到每一处玄关、长廊都暗自标出,只是肉眼看下,却被画中风景和画画人的画功所吸引,看不出端倪罢了。
之后,两人陆续有密信往来,直到昨夜,他又收到邵九的信,依旧是一幅画,信中的内容却只有他明白,邵九用画标出了时间地点,约他当面一聚。
只是,他想不到会是在这么一个地方。
“公子为何会选在这里与陆离相见?”这么一想,他便问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