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龄的笑声在这当儿有些突兀,等她反应过来,才看到面前的三个人俱都看着自己。明月一片茫然、陆离神情古怪,而邵九,正静静地看着她,深邃的眼睛里有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我去看看招娣做好饭了没!”宝龄耸耸肩,立刻撤退。
走到屋外,想起刚才邵九手足无措又无可奈何的神情,忍不住又笑起来。原来强大如他也有软肋啊,那个时候,他看来完全不像平日那个城府极深、杀伐决断的少年,反而有那么一丝——可爱。
一丝凛冽的空气扑面而来,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这几日的阴翳齐齐地散了开去。
真好。
他回来了,真好。
壹佰捌拾陆、重逢
次日清晨,雪总算是停了,但雪一停,天却更冷了。宝龄拿着写好的手稿走出屋子,便看到院子里青石上那闲散躺着看书的少年。
她脚下微微一顿,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来,一坐下便有些后悔。从青石上传来的寒意直透人心,她实在想不通,他是怎么这么一个地方坐上那么久的。
她望过去,他神情闲淡,仿佛意识到她的目光,他看过来,微微一笑:“有事么?”
她深吸一口气道:“镜子的事怎么样了?”
昨日的心情平复下来,此刻,这是她唯一能问他的。
骆氏离家出走的事,她相信陆离已经告诉他了,她不确定他下一步的打算是什么,但她还是有一丝希望,希望他派去的人跟着骆氏,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或许,他已经有了打算,只是在等待最佳的时机。
时机看着她,沉默片刻,不紧不慢地道:“没有任何消息,三夫人一出了南京便失去了踪影。”
“什么?”纵然这件事在她心头经过这些天渐渐变得不再那么强烈,但此刻听到时机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她还是不免一阵失落。
怎么可能跟丢了?
望着宝龄茫然失落的模样,时机眼眸深邃荡起一丝波光,下一秒,却淡淡地道:“只是暂时没有消息,我还会继续叫人查访,只要她不是去了别国,便一定能找到。”
宝龄长长地舒了口气,听到邵九的话,方才的一刹那,她心底的感觉尤其复杂,她留下来一开始只是暂居,并不是因为那面镜子,但当她与邵九定了协议之后,便不一样了。
那面镜子,仿佛是一道无形的纽带,将她与他唯一可能地联系在一起。
除却那些,她还能以什么说服自己留在莫园?一个属于他的莫园。
而此刻,他的话不止是给了她心底一丝希望,更是,给了她又一段时日、给了她一个回旋的余地。
她明知根本不需要这余地,该走则走、当断则断,但那一刻,她心底那种释然却无法骗自己。
太……狼狈!她这么想着,慢慢站起来,点头:“那么,有了消息一定要告诉我。”
宝龄走后,邵九维持一个姿势没动,良久良久,轻轻一声叹息,淡的比很更不着痕迹,却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
他没有对她说实话。
只是,为何会如此?
对于一个再没有利用价值的人,他一向吝啬任何接触,也不会费心机去骗他。不是因为不想,而是——没有必要。
当一个人没有利用价值,那么,连谎话都是一种浪费。高明的谎话是耗费不少精力的。
然而方才那个谎话,他几乎没有经过思考,便说了出来,那么——自然。
到底是为什么?
他已经得到了想要得到的东西,她对他来说,再也没有任何意义。为何要再给她希望?让她失去希望,从此离开,不才是他应该做的么?
或许,是因为没有必要?没有必要告诉她实情,她如何想,与他何干?
应当是如此吧。他漆黑的眼底有一丝捉摸不透的情绪,片刻,才站起来,舒展了一下筋骨,走进屋里。
此刻,宝龄已到了朝来书屋,正将所写的手稿交到掌柜的手中,“朝来书屋”的朱掌柜笑呵呵地解下,眉宇间又不觉有了一些烦忧之意,因为这几次的来往,他与宝龄也算是相熟了,于是一边收拾书稿,一边说道:“这几日南京不太平啊。”
宝龄正准备离去,听到朱掌柜的话,索性停住了脚步,坐下来随意地翻看一本书:“怎么个不太平法?”
掌柜的朝外望了望,眉头便紧锁起来:“姑娘虽是外地人,但来南京也有些时日了,何曾见过这街上如此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