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他很清楚,邵九既然这样做,便一定有这样做的原因,故此,他什么都没问。而此刻,他也不打算问宝龄。
宝龄见陆离一直沉默,仿佛在思索着什么,忍不住开口道:“现在你打算怎么做?等邵九回来么?”
陆离眉心攒动:“倘若骆氏真的有非要一人去做的事不可,那么必定不会惊动阮家的人,甚至会瞒着他们,只身一人上路,这样,有些事,反而好办了。”
宝龄想了想,眼睛一亮:“你是说,倘若他随身带着铜镜,身边又没有人保护,那么,我们就可以……”
之前邵九也说过,铜镜在骆氏手上,便等于是藏在阮府,阮府不同于一般的府邸,是大帅府,守卫森严不说,一旦出现纰漏,便会连累很多人,所以他才只是派人监视,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打草惊蛇。
而如今,按照骆氏刚才的那番话,就算她不是真的去投奔旧情人,要做的,也必定是一件保密的事,有很大的可能会离开阮府的庇护,甚至瞒着阮克去做这件事。而骆氏既然会用高价买这样一面铜镜,无论她知不知道铜镜的玄机,都会带在身边吧?这样一来,要想从她身上拿回铜镜,便简单了许多。
无论双方目的有太多的不同,但这一刻,至少都是同坐一条船,都想要得到铜镜。所以,宝龄很自然地便用了“我们”两个字,将自己归到了邵九一边。
然而,陆离在听到这两个字时,神情却蓦然一怔,接着,素来清冷的眼眸焕发出一丝晶亮的神采,连唇角都微微上扬,带着暖意:“我已经叫那人继续盯着骆氏,应该很快便会有消息。”
宝龄此刻心底混乱一片,无暇留意陆离的神情,沉默半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接下去,便该是平静地等待了吧?
无论结果如何,只能顺其自然。
一天、两天、三天……
莫园园子里那几株腊梅已开遍了枝头,风一吹,一阵幽沉的香味扑鼻而来。宝龄走到树下,看到那块空空荡荡的青石,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些日子,邵九坐在青石上看书、吹箫的情景,一时凝注,多少天了?他好么?
与此同时,北地的气温却远远不如江南温和,从昨夜开始,北方入冬的第一场雪,悄然而至。
阮系军的临时下榻处,一个士兵哈着白气,匆匆步入厅中:“将军,北地都督聂子捷到访。”
年轻的将军转过身,眉目柔和清雅,瞳孔深处却在那一片银白的映照下微有一丝料峭,片刻,他微微一笑,却犹如春水荡漾,看得那小兵心也漏跳了一拍:“请。”
终于来了。
驻兵等待了几日,一来、前线战事并未到关键时刻,而来、他亦是在等这位北地的督军。
虽然北地自治,但这些年来已与华夏附属地别无两样,也是彼此心照不宣的事。所以,无论心中是否情愿,在规矩与礼节上,聂子捷一定会来拜访他这位大帅派来的将军。
壹佰柒拾陆、相认
聂子捷走进屋的当儿,便已将这位新上任的将军打量了一番,眉头不觉微微一动。
几个月前,从南京传来要将北地作为南疆战场后防线的消息之后,聂子捷便一直以为,阮文臣驻守南疆多年,这一次出征,主帅之位,不作他人之想。却未想到,十几天前传来阮文臣病重的消息,北地军营中也诸多议论,纷纷猜测谁会代替阮文臣前来。但聂子捷却讳莫如深,不想妄下论断。一来是因为,南京的事轮不到他管;二来,他心中亦有自己的打算。
当然,他心中并非完全没有思考过,阮系军中的几名老将、甚至连马副官都在他的预测之内,只是却未想到,这次派来的将帅,竟是——如此年轻。
不止年轻,由军中探子得知,这位邵将军原本并非阮系军的正式编制,也就是说,他是近段时日才得阮克重用,是横空出现的,并非阮克嫡系。
而更叫聂子捷惊讶的是,这位邵将军竟是青莲会老帮主邵袁明之子,当年邵袁明与北地尹家曾经有过一段交情,但随着尹家覆灭,也俱都埋入尘土,聂子捷十几年来深居北地,自然也听闻过邵袁明病故,之后由他的独子邵九独掌帮中事务,但也只是听说而已……
关于邵袁明与尹思庭的一段过往,聂子捷并不尽知,他只知道,当年青莲会在北地影响力足以与尹家抗衡,但青莲会出身毕竟是“黑”,故此有一年,尹思庭亲自围剿青莲会,大战过后不久,青莲会便订下十条帮规,大意便是,繁帮会中人,不得做违反大义、扰乱治安之事。之后,聂子捷偶尔也会见尹邵两人一同下棋,相谈甚欢……
而如今,邵袁明已不在,他的后代却俨然已经投靠了阮家,替阮家做事。
二十年的光景,斗转星移、物是人非。曾经北地显赫一时的尹家已被历史的长河吞没。
即使是邵袁明在世,或许此刻也不得不依附阮家才能让青莲会得以生存下去,何况,已换了一代新人。
纵有再深的渊源,也比不得利益的相连,这便是现实的残酷,人情的淡漠,就连聂子捷自己,这十几年来,又何尝不是如此?虽心中清明,但到底还是背负了原则,成了一个不忠不义之人,又能怪得了谁?
想起那些前尘往事,聂子捷十几年来一直平静无波的心忽而沸腾,不能自制,但他终究历经尘世变幻,当下只是微一走神,便利索地弹去肩上的雪沫子,含笑作揖道:“邵将军。”
态度不卑不亢,寻不出一丝破绽。
少年微微一笑,温文尔雅、谦恭有礼,上前将聂子捷扶住:“都督请上座。”
两人坐定,便有人端了茶上来,喝着茶,说的都是些军情大事,你来我往,滴水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