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福叔点点头:“用的竟是一种老奴从未见过的方法,但账目清晰、条理分明,连估价也颇为精准,大小姐的这位朋友,看来是位行商管账的能人啊。”
行商管账的能人?宝龄不置可否地笑笑。何止行商管账?
片刻之后,宝龄跟着祥福叔,打开了库房的抽屉,与账目上的一笔笔账细细点算过之后,随即问道:“原先下人每个月的月钱是多少?”
祥福叔细细地说了。顾府每个下人按照等级与工种不同,月钱也各不相同,依次是几文钱到几两银子不等。
宝龄凝眉想了想,直截了当地问道:“一般遣散费是多少?”
“大小姐莫不是想要……”祥福叔一凛。
宝龄点点头,望向窗外顾府高高的飞檐,低声道:“如今的顾府,哪里还需要那么多人……”回过神,她淡淡地道,“祥福叔,府里的情况你比我清楚许多,我将这件事交给你,除了日后必须要留下的一些帮衬的人,其余的,你准备一笔遣散费,让他们各自出府谋生去吧。”
“大小姐,您是要……”或许是从宝龄的神色上看出了些许端倪,祥福叔一惊。
宝龄本也打算与他交代清楚,此刻微微仰起下颌:“是,我打算离开这里。”
她要走,这是这几日在屋子里思考后便下的决定。
“您也要走?!”顾府在短短几个月来连遭巨变,祥福叔已是心力交瘁,连生的离开亦叫他意外,如今,竟连大小姐也要离家出走,他禁不住眼眶湿润,一时不知如何才好,愣了半响才呐呐地开口:“大小姐,二十年前的那件事,老奴并不是故意对您隐瞒,您更不要就此怨恨老爷,老爷之所以不说,是因为害怕小姐从此与他有了间隙,这些年老奴跟着老爷,他心里的苦,老奴比谁都清楚,他对大小姐如何,大小姐也应当心中有数,当初老爷留书要与小姐断绝父女关系,亦是怕太太对小姐不利,如今,一切真相大白,顾家到了这般地步,老爷若泉下有知,必然伤心,倘若连小姐也要离开,叫老奴如何对得起老爷啊……”
祥福叔本是极沉稳的一个人,只是,在顾府那么多年,他早就将顾府当作了自己的家,如今大家小家都连逢巨变,也禁不住老泪纵横。
看着祥福叔的模样,宝龄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祥福叔,是在关连生的柴房外,祥福叔在她耳边低语:“小姐,与人方便,便是自己方便。”
当时她虽不明白那句话的一丝,但亦是知道那是善意的规劝。此刻,她心中也泛起淡淡的伤感,却仍是故作轻松的笑了:“祥福叔,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对行商也不懂,我留在府中,也帮不上什么忙,如今爹也不在了,我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凡事都依赖别人,我想到处走一走,看一看,过我——自己的生活。”
她留下来,也不过是一只米虫。府里只剩她一人,家不像家,她留下来又能如何?何况,府里有祥福叔看着,至于店铺……
“四公子临走前有没有交代什么?”
“四公子说,将太太平安送至南京大帅府,便会动身回来。”说到此地,祥福叔亦不免唏嘘,“可如今太太……老奴想,四公子兴许会耽搁上几日。”
宝龄点点头,出了一回神,才笑笑:“那就好了,祥福叔,宅子有你照料,铺子有四表哥,我可以放心地走了。”
祥福叔见她目光虽柔和却坚定,知她去意已决,心道,她终究不过是个女子,发生那么多的事,不愿留在这伤心地也是人之常情,等心情好些了,或许很快便会回来了:“那大小姐不如等四公子回来再……”
“不等他了。”宝龄耸耸肩,“四表哥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他说回来,这几日一定会回来。”
她已决意离开,就算等到阮素臣回来又能如何?既然阮氏已将府里的一切交给阮素臣,她相信阮素臣定会管理好那些铺子。
顾府的纷纷扰扰、恩怨情仇,都已是过眼云烟,而她,也要开始自己新的旅程。
不管前路有多迷茫、未知,艰辛甚至凶险,她都要坚定地、勇敢地走下去。
舍不得再死一次,就只能好好地活。
壹佰伍拾伍、别离(二)
既然已经决定,接下来要面对的,便是别离。
宝龄找了一块木块,刻上了陶晓晴的名讳,至少这样,那坟堆不再连一个墓碑都没有,也算是替十几年来不知生母是谁的顾大小姐尽了一点孝道。接着,她又摆了一些香火祭品在顾老爷与陶晓晴坟前,慢慢地鞠了三个躬,算是——告别。
顾老爷的坟前长出了一些杂草,她小心翼翼地除去,再看陶晓晴的坟堆,因为她上次的清理,干净许多,只是有一株草却稍显突兀的挺立着。
她蹲下去,伸手轻轻一扯,面上露出古怪的神情。
原来如此。
这根“草”,便是那木匣子弹出来的机关。
只是当日她锄草时竟神使鬼差的没有触碰到。若是那日她便看到顾老爷的遗书……罢了,一切都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