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龄听到招娣不知说了一个什么字,忽然便没了声音,随即好像是脚步声远去,她望着窗纸,那里依旧有一个淡淡的身影。那身影只是安静地站着,似乎一动不动。
是招娣还未走么?
下一秒,那身影却动了,然后,宝龄只听到吱呀一声,那多日未开启的门发出一丝陈旧遥远的声音之后,开了。
突如其来的光线迷乱了她的眼睛,她不由得眯了眯眼,逆光下,那身影修长,轮廓在微光下有一层淡淡的光晕,正安静地看着她,高挑的眉毛下是一双狭长的眼眸,含着温柔的笑意,清幽、深不见底。
良久,她轻声地吐出两个字:“是你。”
邵九没有动,黑暗中的少女正坐在小几边,或许是几日不见阳光,面容有些苍白,神情沉淡而静谧。
一瞬间,他竟又有那种那一夜初次见她时的感觉,好像又有哪里不一样了,这种感觉让他不觉抬了抬眉,半响才淡淡一笑道:“我听说你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所以来看看。”
“看什么?”宝龄有些茫然地接口。
他慢慢地朝她走去,神态自然而松弛:“昨日已是立冬,再过几日便是小雪,很快,又是一年的春逝,我想看看你,究竟要躲在屋子里错过多少季节的交替。”
宝龄一愣,她原以为他会说,来看看,是因为担心她,却未想到,他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不觉朝门外望去。
虚掩的门缝外,是一片深秋的景象,下了几日的雨不知何时已停了,阳光在门口的石阶上投下一半的光影,连园子里的那一片绿,亦宛如镀上了一层柔光,有一种幽静的美,如韶华流逝。
“其实我很好奇。”邵九走到她身边,微笑地望着她,“这几日,你关在屋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想些什么?
想了许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这其实是她前世的习惯。每当有问题无法解决,或心绪不宁时,便喜欢将自己关起来,一点点地冷静。
小的时候,是蒙在被子里,大一点,是在自己的小房间里。
直到到了这个时空,那个习惯才被藏了起来,因为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让她无法那样随心所欲地关起来。
因为,她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渴望融入新的生活,亦想要保护那个完整的家庭。可惜,不是所有的事,都能如人所愿。
这些日子,她已无需顾虑那些了。
这栋硕大的宅子里,除了那些下人伙计,只剩下她一人。
她无需再担心被人的怀疑,无需再维持假象,心底空荡荡的一片,反而更加清明。
好像——一切重头开始。
“想了很多,不过,都记不得了。”她淡淡道。
邵九眸底露出一丝思索的神情,随即微微一笑,宛若月光流水一般的宁静悠闲:“这个世间,无论谁胜谁死,无论快活或悲伤,四季依然交替,时光依旧流逝,不会因为谁而改变,既然无法改变,便放开,重新出发,岂非更好?”
既然无法改变,便放开,重新出发,岂非更好?
邵九的话在宝龄心间一点点氤氲开去,化作波光涟漪。
来到这个陌生的时空,她还来不及思索,便开始了一种新的生活,与前世支离破碎的家庭不同,这一世锦衣玉食,上有父母,下有姊妹,她太过珍惜,所以渐渐迷失了自己,只懂得如何依赖,走一步算一步。
她几乎忘了,她是来自于遥远的二十一世纪的,独立现代的女性。
也几乎忘了,这样的生活本就是一次多余恩赐,纵然失去,也不过是打回原形罢了,至少,她还活着,还能呼吸这样清新的空气,不是么?
她有手有脚,还拥有那些珍贵的前世的记忆,她何必迷惘,何必活在那些不堪的回忆里?
就当重新穿越一回又如何?总有一天,会有一片属于她的天空,让她尽情翱翔。
这几日,她的心已渐渐平静而坚定,但纵然如此,曾经在这里发生过的一切,还是无法抹去,所以,她近乎怠倦地不愿站起来,始终不愿打开那扇门。
直到,邵九走进来。
他推开门,放进了几日来的第一缕阳光。
即使缠绵下了许多天的雨,但风雨过后,阳光却如洗涤过一般,更为清澈明亮,一如她沮丧、逃避的心扉被打开,豁然开朗。
宝龄微微抬起下颌,半响,她却站起来,慢慢走到门口,将那虚掩的门敞开。
秋末独有的微凉气息扑面而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几日来心中缠绕的阴霾与烦乱似乎被一扫而空,她站了很久,霍然转过头露出一丝释怀的微笑:“是啊,我们虽无法改变,但至少能让自己过得舒服一些……谢了,邵九。”
她跨出院落,找到招娣:“我想去账房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