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的那一刻,阮素臣给他的感觉不再如印象中那般,只是个不问世事,喜欢吟诗作画的文弱书生,若是有一天……
真会有那么一天么?或许……吧。在他决心要做一切的那一天开始,不是早已准备好了会面对这么一天么?
无论是阮素臣,或者是阮府中其他的那个人,都要将他们当作毫不相干的人,不是么?
阮克、或者是阮文臣,在他眼底并不算什么,纵然有那么深的仇恨,他依旧能冷静地,甚至几乎残酷地将他们剖析开来,只当作一个目标,因为只有如此,他才能理智的一步步走下去。这一切源于仇恨,但要做这一切,却又必须彻底抛开仇恨,站在高处,没有一丝情感。因为,任何情感,都会蒙蔽人的眼睛。
很讽刺,却的确如此。
但那两个人呢?
他一动不动,在心里将阮素臣的话又一丝不差地过了一遍,直到想起那一句;“她对你……”
那句话,阮素臣没有说完整,只是,他真的听不懂么?
他从来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亦不是没有人对他好,帮会中的兄弟,那么多年随他出生入死的人,平野、陆离、甚至拾巧,对他如何,他心底不会不知。对于那些付出,他会给与相应的回报,给与平野与陆离的是相对于一般人没有的新人,给与拾巧的是一生衣食无忧,只要有他一天,她便不会流落街头。
只是,那些都与情感无关,他们的付出,他的给予,都丝毫无法撼动他那强大冷酷的内心,这一次,也同样。
只是这一次……
对于陆寿眉,他一直自信能把握住一个度,是上下级,是伙伴。那么多年,也可算亲人,但这一次,这个人,并不是陆寿眉,不是陆寿眉,不是顾宝龄,甚至不是这个世间任何一个人。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仿佛四周的一切都浑然不觉,却忽地出声道:“顾太太光临寒舍,为何只站在墙角?”
墙角下,阮氏蓦地一惊,终是缓缓走了出来,苍白的容颜,沉静的神情,微微抬了抬下颌道:“你到底是谁?”
邵九漫不经心的笑了:“顾太太怎么这么问?这个问题,顾太太应该比四公子更清楚才是。”
阮氏细眉一沉:“沈莲,你的目的已经达到,难道,你忘记了答应过我,事成之后,我们之间,便再无瓜葛么?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真对那丫头动了心?”
“怎么会。”邵九眸中波澜不惊,“她不过是我以前接近顾万山的棋子而已,不过自从有了顾太太帮忙,这颗棋子就失去它原有的作用了。”
“那就好。”阮氏眸中忽然呈现出一种极致的阴冷,“从前我们是各取所需,如今你仇也报了,此后,你要做什么我管不了,但顾家的事,再与你无关。我要如何,希望你也别介入其中。”
阮氏脑海中浮现出刚才阮素臣说的那番话,她听见了,阮素臣嘴里的她,她自然也明白是哪一个,神情变幻不定,最后,化作一抹绝望的灰,她仿佛已经做了一个决定。
每个人都有要保护的人,她要拼命保护的那一个,世上唯一的一个,她绝不能让那个人重蹈她的覆辙,心如死灰的过一辈子。
她要替她除掉那绊脚石。
直到阮氏走出院子,邵九侧脸还依旧沉浸在阴影中,模糊不清,半晌,他出声道:“平野。”
原本空无一人的院子里,平野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爷,什么事?”
“将一个消息传出去。”邵九淡淡的说。
当平野听完他的话,眉宇间掠过一丝错愕,“爷,为何要这么做?这么做不是打草惊蛇,让阮克有所怀疑么?”
“他不会想到是我。”邵九淡淡道,眼中浮起一抹奇妙的微笑,“对他来说,当初的几个当事人该死的都死了,顾万山一死,如今唯一可能知道这件事,又会记恨他的,只剩下一个人。”
平野一怔,脱口道:“你是要他怀疑顾太太因为顾万山的死而散布那些消息?可是,为什么?这个女人对大局已经构不成影响。”
为什么?为什么……邵九眼底竟浮上一丝从未有过的迷惘。
这个问题,他答不上来,至少一时想不出来。平野的错也是正常的,这件事他本没有必要去管,就算他心底的猜测是真,他相信她也有能力自己解决,无需他操心。
况且,此刻在顾府的她并不是“她”,他更没有插手的理由。
半晌,仿佛是将心底那份奇异的心绪用意志稳定下来,他才曼声道:“若我猜的没错,她很快就要对付一个人。”顿了顿,他加了一句,“你也不想看到陆离伤心吧?”
平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难道,顾太太要对付的是她?
对了,她不是“她”,她根本没有一点自卫的能力,可是……另一个念头又从平野心中升起。
既然是如此,那么爷就更没有必要这么做了,到底是因为什么?他抬起头,那目光深沉的少年,却早已走的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