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也唱过心如死灰的滋味,你应该比任何人明白,很多时候,人是凭着一个信念支撑着活下去的,顾万山如今一败涂地,唯一能支撑他活下去的便是他的女儿,当他知道他的女儿早已不在时,他还有什么可留恋?这样的人,比任何时候都一无是处,但却比任何时候都无所谓。他明知不可能东山再起,他的心已经死了,他不在意谁能得到藏宝图,他只想看着我与阮克如何两败俱伤。这样的人,你能问出什么?何况——”将竹萧纳入怀中,邵九站起身,目光不知落在哪里,侧脸沉浸在一篇夜色中,模糊不清,“我最想要的那样东西,现在还没有下落,这几日我试探过,若我猜得没错,或许连顾万山也不知道它的存在,不,不是不知道,而是,以为它不过只是表面的用途……”
平野眉头微微一皱:“爷是说,那东西却是在顾万山手上,但顾万山并不知道它里头所藏的玄机?”
邵九曼声道:“之前我让顾夫人叫人监视顾万山的一举一动,明里是想除去他,暗里也是在寻找那样东西的下落,但经那翠镯送来的消息,顾万山的书房里除了有一间密室,并无异常,就算那间密室,也只是纪念,不像藏起了什么。”
“或许送了人,或许放在哪个角落里,又或许——早就丢了?”平野试探地道。
“……送人么?”漆黑若夜色的眼眸有几分若有所思的神情,邵九薄唇微微一抿,忽然笑了。
“爷是不是已经猜到了?”
邵九转过身:“平野,若你是我,一面铜镜,你会送给谁?”
“自然是女子。”平野一句话脱口而出,忽然似想到了什么,“难道……可是那个女人不是早死了么?”
“她死了,她的女儿还在,母亲的遗物,总是留给女儿的。”园中空无一人,那妖孽般的少年,早已不见踪影。
……
接连几日,黄昏时分,顾府里的人总听到那自隔壁传来的箫声。接着好几天,连连生都注意到了,搁下笔,微微的侧耳。
“在想什么?”阮素臣走进来,淡淡地道。
“阮大哥。”连生皱了皱眉,“这几日都听到这箫声,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
“是啊,以前从来没有过。”阮素臣放下账簿,眉宇间有一丝疑惑,“看来隔壁搬进人来了。”
连生望向阮素臣,阮素臣面容沉静,双眸在黄昏微暗的光线下,却仿佛有一种忧郁的幽深,他忽地道:“这些账簿我来看吧,阮大哥,你早点回去。”
阮素臣愣了愣,淡淡一笑:“无妨。连生,经商的事,你比我在行,有些地方我不太明白,你跟我讲讲。”
连生打开这个月的账簿,缓缓地讲来,阮素臣如远山般的眉微微蹙着,听得极为认真。连生记得第一次看到他,他手里拿着诗卷,云淡风轻,仿佛与那些世俗完全不沾边,而如今……这几日,他竟像是下意识地回避回到房中。
“阮大哥,你为何会娶二小姐?”连生忽地道。
突如其来的问题叫阮素臣一怔,随即不着痕迹的别开目光,淡淡道:“怎么这么问?我与宝婳自小便一起长大,比那些从未见过面的,不是更好么?”
连生盯着他,忽然低声道:“心里放着一个人,然后,娶另一个人?”
按着账簿的手,指节忽然泛起青白,细长弯曲的手指看起来像是某种不自觉地僵硬,不知过了多久,阮素臣幽幽地道:“连生,你有没有听过‘春到芳菲春将淡,情到深处情转薄’这句话?”
连生不甚明了,但阮素臣幽沉的声音中所带的那丝无奈,他却还是感觉到了:“阮大哥,你……”
“关于三姨太那件事,我很早便知道了她脖颈上的伤痕并非致命伤,她的死因是中毒,那次宝龄问起,我并没有告诉她,不是不想说,是不知道该怎么说。”阮素臣却说起了另一件仿佛不相干的事。
连生颦眉,并不惊讶,点头道:“那件事,是二姨太叫她的丫头碧莲做的,后来为了灭口,碧莲也死了……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我有种感觉,哪怕人都不在了,但这顾府,还有许多东西,我看不清。”阮素臣低声道,“所以……”
所以他不能离开,所以他选择回来。
连生的心一沉,心底那份感觉竟与阮素臣如此不谋而合。他的心情起伏不定,过了不知多久,终是道:“那么,阮大哥认为阮夫人为人如何?”
这下,轮到阮素臣吃惊,凝视连生,一字字地道:“怎么这么问?”
“她是阮大哥的姑母,我觉得阮大哥或许会了解些。”连生只是道。
阮素臣淡淡道:“姑母素来喜静,我们虽为姑侄,但平素也不太来往。只不过——”他顿了顿,“若你是怀疑姑母,那么她为何要那么做?为了除去二姨太还情有可原,但这茧丝牵扯到宝龄,姑母若是如此心机深沉之人,为何没有想周全?”
这件事,也正是连生想不通的。连生目光落在账簿上,沉默不语,不知过了多久,忽听阮素臣道:“那么,连生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