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然!”宝龄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有你这个大掌柜跟祥福叔在,咱们顾记的生意肯定越来越好!”忽地又想起什么,“对了,连生,铺子的账簿,这几日你是不是还交给娘过目?”
自从那日阮氏见过几位顾记的老客户之后,顾记的生意来往、收支情况,阮氏都叫祥福叔一一交给她过目。
连生顿了顿,点点头:“是干娘吩咐的。”
宝龄暗叹一声,嘀咕道:“娘的身子不见好转,每天还要看账簿……”
连生黑眸中掠过一丝捉摸不透的神情:“不这样做,她怎么放心……”
这是什么意思?宝龄眉头一动,随即想到连生毕竟不是顾家的子女,阮氏这样做,是不是让他觉得阮氏不够信任自己?
她拍了拍连生的肩膀:“连生,娘不是不信任你,她是怕你经验不够,所以才……”
“我没事。”连生仰起下颔,鲜红的唇勾起来,漆黑的眸子里流动着一丝别样流光,“我不在乎她怎么看我,我做的一切,也不是为了她。”
那是为了谁?宝龄的画几乎脱口而出,随即心却被一种满溢的温暖所包围,微笑道:“我知道你是为了这个家,连生,你所做的一切,娘一定会明白的。”
连生凝视她,半响,淡淡道:“她不明白也无妨,但——”他顿了顿,垂下眼帘,只有那密密的睫毛蝶翼般纷乱地翕动,遮挡了眼底那丝清冷的光芒,“若有人要伤害你,无论她是谁,我都不会答应。”
她原本不属于这里,但她却坚持要留下来,她那么在意这个家,那么,无论如何,她都会替她守住这个家。
心忽地一跳,仿佛闪过什么,片刻宝龄才笑了笑:“哪里有人要伤害我?你在说什么连生?”
连生眉心一簇,却听门外传来祥福叔的声音:“连生少爷,城西的许老板来了米行,要看看咱们的新米。”
连生站起来,朝宝龄看了一眼,对祥福叔道:“你先过去,我这就来。”
宝龄朝他笑笑:“去吧,过一会儿宝婳也快回来了,我等她。”
宝婳大婚之后,便随着阮素臣回了南京,一晃好几日,今日,便是三朝回门之际。
连生点点头,张了张嘴,仿佛要说什么,最终还是转过身,朝门外走去。
半响,宝龄随手从桌上拿过一本书,胡乱地反着,几行字映入眼帘,正是李白的那首《长干行》,那叶枫叶所制的书签还停留在那一页,宝龄指尖轻轻一顿,一阵风吹过,那枚火红的枫叶便随风飘落在了地上。
宝龄一惊,飞快地起身,正要捡起那枚书签,却看到一角素白的衣袂,一人已蹲下来,将书签拾起来。
四目相对,她一怔:“你来了?”
修长素净的手指夹着红若火焰的枫叶,阮素臣静静地望着宝龄,复杂的神色流水般从那黑色的瞳仁深处不停溢出,良久才将枫叶递给她。
她伸过手去接,他的目光落在她空空如也的手腕上,眼底那丝怅然如梦境如烟雾。
她已将那串红豆珠取下,连同逝去的那段千丝万缕的过往,随着他的目光,她亦是凝视自己的手腕,有片刻恍惚,忽然间,她眉头一蹙。
那只手镯呢?那只宝婳送给她的手镯,竟也不见了!难道是那一天在阮府……
“怎么?”阮素臣见她忽地凝住,问道。
“没什么。”她飞快地摇头,笑一笑道:“宝婳好不好?她在哪儿?”
“在姑母房中陪她说话。”阮素臣转身走向书架。
“你怎么还叫姑母?”宝龄在他身后笑了,“应该叫娘了。”
猝不及防的,他拿书的手顿在空中,指尖微微一颤,才缓缓地抽出几本书,转过身来:“习惯了,很难改。”
有些习惯,像是罂粟之毒,一辈子都很难改掉,深陷其中,若强行去改,便若气血倒流,痛不欲生。
四周陷入一篇静默中,只有他衣料轻轻摩擦的声音。
忽地,身后有人道:“姐姐!”
宝龄转过身,便看到宝婳站在门口,顿时一喜:“宝婳!你不是在娘屋里么?”
宝婳的青丝已高高挽起,不再是昔日那少女的发式。原本素净的脸,化着淡淡的妆容,黛眉红唇,不过几日,那份少女的娇羞,已带了一丝少妇的成熟,却更是美的不可方物。
她此刻正静静地看着阮素臣,片刻才移过目光,渐渐一笑:“素臣说要来拿几本书,我见他久不回来,便来看看。”灵动如烟岚的水眸流转,“原来,他遇到了姐姐,在与姐姐叙旧呢。”
宝龄一怔,望着宝婳的眼神,心底忽地升起一丝奇怪的感觉,但那感觉转瞬即逝,她随即上前拉住宝婳的手:“宝婳,你好么?”
触手一片冰凉,宝婳的手轻轻一动,随即却反握住宝龄,笑得明眸流动:“自然是好的,姐姐,咱们姐妹好久没说说话了,走,去娘屋里,娘叫厨子准备了许多香喷喷的糕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