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为情。前世饮食没有规律,常会胃疼,到了这一世,是饮食太有规律了,被惯成了彻底的娇小姐,一过了点没吃饭,肚子边抗议起来。
宝龄适才得体的微笑,到一瞬间脸色的赫然与自热而然的小动作一一落入绍九眼底,他唇边不觉微微扬起一抹笑:“见多识广也不能填饱肚子。”
语气轻快随意,还带着些许调侃,让宝龄放松下来,目光对视,都化作一片了然。宝龄禁不住展颜一笑:“那什么能填饱肚子?”
“那就要看顾小姐想吃什么,不过今日厨子今日请了假,看来我们需要自行解决了。”
淅淅沥沥的小鱼中,一路有人替宝龄与绍九各自称了伞,穿过弯弯曲曲的长廊,在一重庭院前停了下来,宝龄来了不过两天,这庭院在她所住的小红楼后头,所以她并未见过,只觉得与前面小红楼的洋鬼子风格又是完全不同的感觉,颇为古色古香。
成片的竹林,绿意葱葱,直到了屋檐下,那些人才以三十度角的弧度垂下头去,“目送”他们离开。宝龄回头望去,那些人笔直地站着,齐刷刷的一排,整齐犹如某此他看到的阅兵仪式一般,直到他们踏上石阶,才退后了几步,各自守在门口,距离刚刚好,不至于打扰,但有任何异动,依丝毫不会错过。她心中不觉暗赞一声,忽然便想:阮家大帅府里的守卫想必也不过如此吧?
只是,不是吃饭么?为何要来这里?
这里仿佛是一间自成一体的院落,要说这是另一户人家,亦不为过。前厅极为宽敞,亦是一尘不染,仿佛有人经常打扫,横木上悬着一快牌匾,写着三个大字:沧海庭。
字体飘逸从容,看似随意,却在勾尾处有一丝隐忍的锐气,竟让宝龄觉得有几分眼熟。她盯着那牌匾上的字,出神了一会儿工夫,还未想起这熟悉感自何而来,便听见身后有人道:“这里,是暗战家父从前住过的庭院格局布置的。”
宝龄一转身,不觉怔住。只见屋檐下,绍九坐在石阶上,正慢条斯理燃起火堆,而火堆上,却是驾着几只看似鹌鹑的东西。
他坐姿随意舒适,一只手修长的十指夹着树枝,悠然地搭在火堆上方,另一只执着小骨扇轻轻地煽火。一角衣摆被风吹而来的雨丝淋湿,他却视乎毫不在意,侧脸朝宝龄一笑:“顾小姐请坐。”
那神情,如同昨日小圆桌前,面对着一桌子精美的食物,亦或是坐在西餐桌边一般的优雅。
五十柒、重要的日子(二)
宝龄后来才知道,她看起来像是鹌鹑的东西,其实麻雀罢了,她从未见过那么大的麻雀,蓦然地一瞟,才误会成了鹌鹑。
四周的天色已是一片漆黑,绍九清雅秀丽的脸侵在摇晃的火光中,递过一只早已穿好在树枝上的鸟雀递给宝龄,“顾小姐有没有烧过吃的?”
“没有。”宝龄与绍九并排坐在石阶上,迟疑了一瞬,便自他手中接过,照着他的样子,将树枝搭在火堆上,缓缓摇头。
从前她是烧烤过的,不过不在树林,而是在专门供客人烧烤的店里,这一世,作为一个大小姐,自然是没有。
绍九的目光带着些许思索,随即道:“每逢开春,这林子里便聚集了鸟雀。”晃眼间,他手里便多了一把袖珍小刀,将那只鸟上的肉轻轻地划了几道,又从身边拿过一瓶不知什么调料,洒了一些在上头,在放去火种烤,如此反复,动作甚为熟稔,神情却是悠然闲散。
“我还以为是鹌鹑。”宝龄望着手中不一会便焦黄的“大型鸟”道。
绍九淡淡一笑:“它们无需自己觅食,只要到了点便落在这院子里守候,边有人会喂它们上好的小米、虫子,自然便变作这般了。”
“你是说……这里专门有人喂这些鸟雀?”宝龄微微惊讶。
绍九点头:“若闲来无事,我也会喂它们。”
宝龄眉心微微一皱,顿了顿,开口道:“把它们喂大了,然后,将它们打下来,当做盘中餐?”
“顾小姐是否觉得这样做太过残忍?”绍九莞尔一笑。
宝龄说不上来,她并非那种连一只蚂蚁也不忍踩死的人,也不信佛不吃素,其实这种做法在现代也是比比皆是,譬如说,简单到一个养鸡场,不也是将那些鸡喂大,然后卖掉的卖掉、宰来吃的吃么?只是不知为何,此刻她心头划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绍九凝视了宝龄片刻,眼中有一丝奇妙的情绪:“至少在这之前,它们不用自己觅食,不用担心何时会饿死,就算是打猎时,我亦为将它们捆起来,它们完全拥有逃脱的机会。”
机会是均等的。天地万物,要得到,终究会有付出。人亦相同。
“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弱之肉、强之食。”
宝龄从绍九悠远的话语中回过神来,随口地道:“我曾看过一本书,书上写到很早之前发生过一次灾害,鸟雀吃光地里的粮食,结果官府将麻雀定位四害之一,在鸟雀大量繁殖的季节,掏鸟窝、捕打以及敲锣打鼓、然放炮竹,轰赶的它们无处藏身,又得不到喘息的机会,最后累得坠地而死。但一年之后,个的确陆续出现了虫灾,有一些还是毁灭性的。”顿一定,他笑得有些无奈,“天地万物,是相辅相成、相互制约的。贸然毁掉一样东西,也许会得不尝失。”
绍九的目光在宝龄脸上停留片刻,良久,微微一笑:“的确……如此。”眼光略下,笑的莞尔,“不过再下去,我们也得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