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元立刻对那个什么血影教起了三分鄙夷之心:御下不严,难成大气,看来不是什么一流邪教。想起那天把自己吓昏的刺客,听说也是教中人。多半是阴别离故意放过来,吓吓自己逗乐。少元心里也同意这种把戏确实有趣,不过他突然感到一阵疲劳。
那一夜后来很平静,少元睡了个好觉。
在客栈住了半个月,白天阴别离领他逛街,让他十分感激──见到了不少大当铺。少元牢牢记住地址,打算等自己年老色衰没人注意的时候,一定要到其中的一家当掌柜的。
有次还去到教坊勾栏,喝了几杯花酒,听了几曲浪荡小调。少元原先打算学几曲讨好阴别离,但既然已知道自己的存在价值一是床伴二是木偶,他就不用费事了。
曾有风流同窗,号称性学大师,传授大家不少泡妞招数。少元有心在那些歌伎舞女身上试验一番,却怕阴别离发怒,最后打消了念头。
阴别离到哪里也不许少元摘下纱帽,这让他十分不解,露出脸来才好钓鱼上钩啊?实在理解不了,干脆不想。
不过到了晚上可就热闹了。阴别离除了第一天放他好睡,接下来又是夜夜春宵。这小院三不五时就有客上门,都是些小门小派的毛贼。往往一片黑暗中就觉身边人轻轻一动,窗外就是一声闷哼。然后附近的仆役过来把人拿下,谁也不惊动。
不知为什么,阴别离决定来他房间睡让少元打从心里觉得高兴。不为自己性命,只想到他来了,来陪自己了。这让少元警觉起来──自己有些把持不住了,竟爱上阴别离。
少元每天依然笑容满面,心里却是苦的。本以为本分做个玩物就好,谁知竟会爱上这明知没有真心的人。你说狮子狗要是爱上主人会有什么下场?
虽然继续撒娇装傻,但只要一想到这人无时无刻不在拿自己取乐,少元心里就冒寒气。那人丝绒一样的低柔嗓音,也仿佛充满了算计,让他老是浑身寒毛直竖。到头来,只有两人交欢时才能注意到阴别离的声音着实迷人。
明明知道阴别离不懂自己心思,还是不自觉的忧心忡忡。有时真想撕破脸皮大叫老子不干了,却没那个胆子。他甚至希望能整天同阴别离在床上快活,省得老是莫名紧张。
关心则乱。以前他自以为想得清楚不会有问题,当玩物也是轻轻松松胜任愉快。到底是什么时候变的呢?也许是那天在逍遥别院,他替自己杀掉刺客的时候;也许是两人四处快乐游玩的时候;甚至……也许从来也没变过,从看到阴别离的那一刻,他就爱上了。
爱情没有道理,这话真是太有道理了。明明知道那人根本没把你当回事,还是傻傻的想上了,恋上爱上了。
少元觉得自己裂成了两半,一个没心没肺的贪图阴别离的温柔,另一个精神紧绷生怕露出什么破绽。
如果阴别离真的用心看过少元的眼睛,他早就应该发现其中隐藏了多少苦涩、多少伤心、多少愤怒、多少爱意……可他从没有真正看过少元。
他看到的是玉牡丹倾国倾城的美丽皮相,和看似自然实则刻意的娇媚。聪明如氤氲谷主,也看不到那个真正的东方少元。
少元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以前在MIT,常常要熬夜,第二天还能坚持上课,下课还跑去打球。看来自己的确是老了,这么容易累。这个身子虽然只有十六,自己毕竟已经二十八岁了。
别人恋爱的时候他在读书,换来了全额奖学金和金光闪闪的学位,却少了那重要的一课。人说只有经过一次真正的恋爱才算成年,他不知道成年要付出多大的代价。错过了张狂的青春岁月,他的心不再柔软。
少年人的心是肉做的,即使伤的再深,总有愈合的一天。而他的就象玻璃一样,早已经不起碰撞。
听说恋爱中人的智商为零,他能把利害想得这么清楚算不算一个好兆头?少元没有爱过,不知道自己装满各种定理的大脑究竟留了多少空间给那种叫做爱情的奇妙东西。他不知道当阴别离发现的那一天会怎么对付他,也不知道自己被拋弃之后还能不能轻易再站起来,他不敢想。
少元性子淡薄,活的一帆风顺,从来没这样烦恼过。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要过多久,他快要撑不下去了。他盼着阴别离早一点厌烦自己这个玩物,趁他还没被逼疯的时候。
第 16 章: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东方少元十八岁曾经作过一个缜密的人生规划,每十年为一个阶段,一直到现代中国大陆城镇男性的平均寿命71岁左右。这个计划执行了十年,一直没有什么大的意外,当然随着时间推移也作过某些的调整。
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快。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原来一直活在别人的世界里。阴差阳错,被鬼差带回到他本应存在的时空,回到他本来的身体,却也觉得自己是鸠占鹊巢。他究竟是谁?
每每揽镜自照,看那笔墨难描的绝世容颜,心里感觉十分复杂。渐渐的忘了自己原来的长相,却很难把那张脸当成自己。“东方少元”好象也随着记忆的消逝,渐渐稀薄、渐渐淡去……
这里无人识得东方少元,他的那些昔日同窗、亲戚朋友、工作伙伴,统统都以为他早已过世。
人其实是靠着旁人来感知自己,而阴别离是身边唯一叫他名字的人。
听着他一声声唤着自己的名,才能感觉自己还是活的;与他热烈缠绵时,借着不断受那强烈的感官刺激,才能确定自己还是实实在在的。
想来那些颓废自残的边缘儿童也有一样的恐惧,只有借着肉体的疼痛不断证明自己的存在。
阴别离喜欢耍弄旁人,他却知道有个排戏的比他更狡猾、更大胆、更残忍。
想起有人曾叮嘱“冥冥中自有天意”,何为天意?难道老天看他性子清冷不顺眼,非要他为情伤风、为爱感冒?
如果说姻缘天注定,也许他该谢谢阎罗王的纰漏──让他在红尘历练整整二十八年,才来与阴别离相遇。比起别人,他可能异常晚熟。到了这个年纪才知道爱情的滋味,却发现这滋味苦的很。
若是十六岁的东方少元遇上那个恶魔一般的人,会不会如现在一般进退不得?是义无返顾的大声表白,还是毅然挥剑斩情丝?他想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