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声点到即止,随着江盛及药童的进入,今日的施针又要开始了。
门帘大闭,多余的侍女皆被遣出,榻边摆了三盏明灯,为江盛施针方便,绥帝还亲自手举一盏。
相比于前几日,南音的表现堪称勇敢,这会儿竟只皱了皱眉头,当真没有再流泪,让江盛所用的时辰直接减了一半。
“慕娘子真乃女中大丈夫。”江盛收针时笑道。
“江太医过誉了。”南音如实道,“是真的不怎么疼,之前施针后还会有整日持续的疼痛,这几日都没了,是江太医的止痛方好。”
不止不疼,反而每每施针时,都有种如梦似雾的缥缈感,让她都没来得及感受疼痛,江盛就已结束了。
“不疼?”江盛目色微变,没有为她的夸赞欣喜,反而仔细打量南音,带着某种惊惧。
绥帝敏锐察觉,在南音躺下休息后,跟着江盛大步而出,“有何差错?”
江盛不敢将心中的猜测直接道出,匆匆走向侍药房,“臣要亲自去看看。”
侍药小童正歪在那儿无聊地数药柜,突然见他们二人身影,连忙惊慌直起身。
“昨日煎药的药罐可还在?”江盛顾不上那些虚礼,直接问他。
“在……在,昨日的药罐正好打碎了没有清洗,今日已预备了新的。”
药童领江盛去看药罐残片,里面黑乎乎混成一片的,正是各种药渣。
江盛俯身拈起,仔细分辨嗅闻,确实和他开的药一致,但他舔了之后依旧察觉出了其中的细微区别。
略显刺激,有一味药的剂量放多了。
果然是金松草。他的心沉了下去。
从慕娘子的症状来看,她服用过量的金松草至少五日以上,已足够出问题了。
绥帝的压迫感正在身侧,江盛丝毫不敢隐瞒,扑通跪地,汗涔涔道:“陛下,臣要禀告一事。”
“说。”
“为慕娘子开的止痛方中,有一味药名金松草,微量有止痛麻醉之效,但剂量一多,便可致幻致毒,长久服用,将成药瘾,轻易不可去,去则伤骨脱皮。”江盛的头,越来越低,“因此药特殊,臣每日都会在药方中增减剂量,就是为了防止成瘾,但慕娘子这几日喝的汤药中,剂量明显大增,才让慕娘子痛感渐轻,甚至神智恍惚。”
这大约可以解释南音这几日都显得格外开朗,与往日娴静模样不同的缘由。
“药瘾?”
“是,药瘾一旦发作,浑身疼养难耐,如坠幻境,严重者甚至六亲不认,自残相搏,只有吃药可解。”江盛轻声道,“此药……三日过量,即可成瘾。”
他此前用的,最多不过一指甲缝的用量,但从方才尝到的刺激味中,起码被加了整整一包。慕娘子每每施针后心力憔悴,确实无法分辨其中的不同。
绥帝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然而正是这种风雨欲来的压抑,才更让江盛感到畏惧,他连头都不敢抬起。
“林锡。”他道,“去查,究竟是哪里出的差错。”
林锡亦将方才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得知或许有人将手伸入皇宫,甚至是这被保护得密不透风的永延轩,他冷汗都浸透了里衣,连忙领命而去。
这边,绥帝继续问江盛,“若要解除药瘾,有甚么方法可用?”
“其实……一般没有特殊解法。”江盛吞吞吐吐,“只有两种,一是长久供药,二是……靠自身意志扛过去。”
然而即使是长久供药,持续下去,此人必定形销骨立,渐渐也会被这种药拖垮身体。若是说靠自身意志,江盛只能说,仅他所知的例子中,没有几个人能扛住。
有人发作起来难忍那种痛苦,挥刀自残,或是挥刀向亲者,为此医书中还曾记录过这等惨案。
绥帝闭目,长久没有说话,纵然此前不知,但从江盛的话语中,他已经清楚药瘾的棘手。
南音……
他手上的扳指几乎被按碎了,最后一刻想到这是何人所赠,才止住了劲道。
天幕低垂,风灯在御书房外一盏盏点燃之际,林锡终于归来。
他如今掌的内卫不仅护卫宫廷,还兼查探情报之用,那些世家的种种证据,都是经由内卫的手一点点收集而来。
林锡刚接手这庞大的机构,掌握得已经十分娴熟。
纵然此事做得极为隐蔽,林锡依旧顺着蛛丝马迹查了下去,并且用大半日查清了前因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