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里沉浮数十年,见惯了明争暗斗、蝇营狗苟之事,长安城各家内宅的那点东西,在太后眼中其实还不够看。只是因着这是绥帝另眼相待的南音,她自己也挺喜欢这小姑娘,才在那日问话后,着人有意打听了番。
南音对她说是因幼时犯错,被长辈责罚后不小心得了眼疾,仔细查过,才知道这孩子回话时惯会避重就轻。
后母难为,大家多少都知道慕怀林先后两位夫人间的恩怨,对云氏长年不带前任正妻的女儿出门一事虽有议论,但也没有甚么过分的说辞。何况,慕家一直对外道这个女儿得了眼疾,不方便出门。
太后也猜得出,南音在府里的日子八成不太好过,只没想到,不好过到这个地步。
继母心狠,父亲无视,唯一的同胞兄长都倒戈了,怪不得养成这么个懂事的性子。
她不懂事,也无人会包容。
“哀家会拨人伺候,但你们二人是南音惯用的人,还是得你们精心些伺候。到了宫里,不用顾虑其他,服侍好你们娘子就行,知道吗?”
崔太后小小敲打了一番,紫檀和琥珀连声应是,她们巴不得如此。
太医院汇集天下医术精湛之人,南音这场有可能危及性命的高热,在他们的妙手回春之下,不出一日就基本平稳了。
先前为她针灸的吴太医复诊时,说烧已经退了,性命无忧,而后翻了翻南音眼皮,又仔细诊了几处,问紫檀,“这眼疾可有治过?”
“请无数个大夫看过。”琥珀抢先答,“一年就得换好几个,治了有十年了。吃的、敷的、针灸……甚么法子都试了,就是不见好。有时候会有起色,可没过多久,就变回原样了。”
吴太医明白了,“看得太杂,期间定有不少骗银子的庸医。你们娘子喝了许多不该喝的药,余毒在体内累积淤塞,把身体底子也变差了。”
琥珀咬唇,“是有大夫这么说过,所以后来就不轻易喝药了,太医,这些余毒能清掉么?”
“娘子年纪小,慢慢调理,总能好的,不过这眼疾……”吴太医沉吟,“我并非专攻眼科,以我的医术来看,这眼疾是没得治了。但宫里还有位精于此道的太医,他此前告假回老家了,还有月余才能回,你们到时可以向娘娘请求。”
说罢,吴太医还叮嘱,“这次高烧可能会让眼疾变得更严重,若是醒了,完全看不见也有可能。让你们娘子莫害怕,过些日子会慢慢恢复成原样。”
他轻描淡写地说,两个婢女却几乎要被吓哭了,更是寸步不离地守在榻前。
当夜,宫里久违刮起了大风,槅扇被吹得噼啪作响,宫人门四处去合门窗。
钦天监说子时会有大雨,这在冬日是极少见的。
紫檀仔细挑亮灯火,加了烛台灯罩,娘子睡觉喜欢留灯,不能叫她起来害怕。
随即想起吴太医的话儿,意识到娘子醒来可能看不见,心里闷闷的,喃喃自语,“娘子吉人天相,定会好的,绝不会真变成瞎子。”
“你嘀嘀咕咕甚么呢?”琥珀从外而来,掸去身上的寒气,“到晚饭的时辰了,你先去吃罢,我来给娘子喂水。”
太医吩咐她们每隔一段时日就要给南音喂水,使法子叫她喝下去,避免唇喉干燥。
不同于紫檀的多愁善感,琥珀心大得很,到了宫里后只觉娘子当真时来运转,天都开朗了,哪儿还有甚么伤心。
她对两位侍女道:“还请两位姐姐帮我把娘子扶起来。”
见她满脸轻快的模样,紫檀也忍俊不禁,心道确实不能总是一脸忧愁,便踏出门去,预备用了饭再来接班。
这一出内殿,迎面撞上了道高大的身影,还没看清脸呢,就听见人齐刷刷行礼,“陛下——”
紫檀猛地吓了一跳,下意识跟着屈膝,这道身影却风一般,大步擦过她的身侧,直接往里走去。
她好奇地微微抬首,余光瞥见半张脸,心底顿时惊起骇然大波,这位竟是陛下?
里面的人见到绥帝同样震惊,宫里那两个侍女的脸色不见得比琥珀平静多少,见他一抬手,都老老实实地没出声。
绥帝刚从御书房过来,正是该用膳的时辰,说不上太晚。这几天有不少事,下了朝那些朝臣也在一个个往御书房里钻,尤其是澜州失控一事非同小可,君臣商讨了好几日,并传了好些武将,预备从几处军机大营调兵。
差不多结束议事,全英才告诉他太后今日接了南音进宫养病。
本不该这时来的,但整座皇城都在他的掌控中,他心中亦一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方向一转,便来了鸾仪宫。
南音陷在被褥中,仅露出巴掌大的脸,苍白的病容不见憔悴,反而有种惊人的破碎般的美丽。
绥帝询问病情,侍女一一答了,道:“慕娘子高烧刚退,吴太医说今夜不反复,就是无事了。”
绥帝颔首,面含倦色,视线转向了一旁的烛台,不知在想甚么。
全英适时上前,“陛下今日都没怎么吃东西,不如把晚膳传到这儿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