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姨正在教南音打络子,到了验收成果的时候,见纤细的手指在几条绳中翻飞,颔首道:“不错,娘子很有天分。”
紫檀忍笑,“打络子都能说到天分,青姨也不必如此夸张罢。”
南音亦有笑意。
今日多亏两位尚仪,帮她们轻松摆脱了那两个嬷嬷,还难得见到云氏受训,叫青姨心情大好,说是等会儿要给她们做拿手好菜。
见到慕致远身影,青姨笑说:“大郎来得正好,留下用晚饭,有你爱吃的水煮鱼。”
对着他,青姨不记仇,早忘了当初含沙射影的话儿。
慕致远说好,在旁站了会儿,南音依旧在专心对付手里的络子,他不得不主动开口,“外间风大,进屋玩儿罢,正好我也有些事和南音你说。”
南音头也没抬,说了声好。
兄妹俩一前一后进屋,紫檀奉上茶点就在慕致远的示意下退出去,面上不无忧心,“大公子不会又是受了那边怂恿,来说教娘子的罢?”
琥珀不以为意,“他要是不把娘子当妹妹,娘子也不必在意他,反正自有人爱护呢。若是他想教训娘子,咱们就先揍过去——”
紫檀哭笑不得,亲人之间,手段哪能这么粗暴。她尽量守在近处,以防听不见里面传唤。
屋内,慕致远见南音完全没有招呼自己的意思,心底生出一丝怪异感,南音待他向来热忱,有段时日没来而已,怎么爱搭不理的。
真如笙月所说,对他,对这个家都生出了不满?
“这络子蛮好看的。”他坐在旁边找话儿,“给我也打一个,就配我腰间这块玉佩。”
南音手一顿,“我看得不清楚,打得慢,手上这些是先给两位表兄的,还有青姨她们,阿兄等我恐怕要等好段时间了,不如去买个漂亮的,或者让其他人打一个。”
慕致远听了简直要笑,方才打得飞快的样子当他没看见么,这样的神态语气,和小女孩儿吃醋有甚么两样。
“两位表兄竟都排在阿兄前头了?”他故意用那种逗弄的语气,“你这么大了,竟还因为我对笙月好而吃醋不成。我们俩才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她不是,自然要待她客气些,这难道看不明白?”
南音抿唇,暂没有说话,慕致远却只当她闹脾气,主动给南音倒茶,“好了好了,阿兄给你赔个不是,莫再生我的气了成不成?我不知上次的事你竟还耿耿于怀记在了心上,其实阿兄都早忘了,那会儿气是气,但兄妹没有隔夜仇,何必非要分个对错呢?”
南音的胸中,忽然涌上一股酸涩。阿兄察言观色的功夫很好,凭着这点,他能够让府内外的人都夸赞有加,偏偏就不会认真考虑她的想法。
她出事那年是五岁,阿兄八岁,每夜偷偷去柴房看她,并对她许诺,“她这样欺负你,我日后必要帮你报仇。等着看罢,等阿兄长大了,有她们好看的!”
后来她眼睛出了问题,更是抱着她哭,说云氏歹毒,还要去找爹评理,被人拉住才不情愿地放下。
南音一直以为,这些磨难是兄妹间共同拥有的记忆,也是互相依存的依据。
但渐渐的,他进太学读书后就开始变了,口中不会再称云氏、云夫人,而是叫她母亲,亲昵地唤慕笙月小名,并叫她放下仇怨,说她们对“母亲”多有误会。
她不知他改变的契机为何,只是兄妹间的情谊,随着他的变化已越来越淡了。尤其是两位温家表兄到来之后,越发让她清楚地知道,真正的亲人到底是甚么模样。
就连在宴会上初识的郑赵两位娘子都会帮她说话,他却只会叫她忍让。
“如果那就是阿兄口中的客气,那我希望阿兄今后也这样待我。”南音平静地说,听不出一点赌气的成分。
慕致远偏首看来,见到的是南音没甚么表情的脸,她好像是认真的,真心希望他对她也能客气些。
那种怪异感越来越深,同时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在心底涌动。
以往也不是没有兄妹拗气的时候,怎么这次说得这么严重?
他动了动嘴唇,“别使小性子,再这样说,我要生气了。”
“那阿兄就生气罢。”南音整理手中刚打好的络子,将它一寸寸捋平整,“只是你的责罚和说教,南音就不再领受了。”
“我何时罚过你?”慕致远受不了她这不冷不热的模样,提高声音,“那些都是劝谏,让你莫再犟脾气,这样在府里谁都不好过。当年阿娘在府里不出门,你也要学她,不就是故意做给母亲看的?母亲起初给你请的那些大夫,也全都被你轰走了,如今眼疾治不好,到底是怪谁?当初一时冲动重罚了你,母亲也时常后悔,可你根本不给她们和解的机会。日子是要向前看的,你这样固执,就算阿娘还在世,看到了也不会高兴。她最是宽宏大量的人,决不会这样记仇。”
“虽说你是女孩儿,但也不能太过斤斤计较。得饶人处且饶人,就是你这样刺猬般,才叫人不好亲近。”
他每多说一句,南音的脸就白一分,不得不用力攥紧手心的络子,才勉强压制住了生出巨大波动的心潮,“阿兄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慕致远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重了,南音有意疏远的态度让他太不舒服了,一时情急,才道出这些话。
“倒也不必想太多……”他说,“我只是觉得,不该一直活在过去,更不该活在仇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