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途中,南音侧首看向绥帝,向他请教御下之法。
“实不相瞒,我与紫檀、琥珀她们相处,甚少将主仆分得清晰,多把她们当做姊妹,一起玩乐。”南音顿了下,“但在宫中,总不能如此和软,只不知如何震慑……”
每人性情不同,南音自知不可能用绥帝那般的雷霆手段使人敬服,只想多听听心得,触类旁通,总能找到自己的办法。
绥帝为她挑选那么多能独当一面的人,便是不想让南音太过辛苦。不过她自己有心,又是另一回事。
沉吟片刻,绥帝吐出二字,“制衡。”
他道:“无需过于和善、冷酷,为上者,自当以利许之,其次攻心。择出众者为首,找寻弱点,互相制衡,必要时,可让他们彼此争斗。”
绥帝的理念,和一些史书上的君王显然不同。如曾经教南音用利益栓牢慕家人,他对待臣子显然就是这样的。
他不是开始就用所谓忠孝二字来栓牢臣子的皇帝,亦不会为感动他们而做某些事。收服一人,他往往都会先许以最可靠的承诺,让其得到想要的利益。待过段时日,君臣彼此有了了解,才可能走上交心这条路。
譬如最初将林锡调到身旁,他便告诉了林锡,若表现出色,有望继任内卫统领一职。
南音若有所思,神色有些复杂,“忠君对许多人而言是天经地义之事,先生为何一定要有利可许,才肯用人?”
且还会有意挑起臣子之间的争斗……
这想法是否偏激了些?
“人心不可信。”绥帝淡道,随手翻过了一页书。
南音轻声问:“我的心,先生认为,可信吗?”
绥帝一顿,抬眸看向她,唇角微扬,“你自然不同。”
南音也知道,对待自己和他人,先生用的一直都是两套标准,全然没有可参考的价值。
她心中仍暗暗记住了这点,想在日后有机会时,再仔细和绥帝探讨。
六局主事接连入内。
尚宫、尚服、尚食、尚寝、尚仪、尚功六局,各掌不同宫廷事务,每局设两位主事女官,其下管辖女使又各有二三十,由此延伸至整座宫廷,和内侍省的职责并不算泾渭分明,偶尔也会有重合之处。
新后入宫,她们早早就做好准备,将名册、账本尽数奉上,等待这位翻阅。
挽雪并一位鸾仪宫拨来的嬷嬷则从旁辅助,若有难懂之处,及时为南音解疑。
看着看着,南音感觉这六局之中的任职人选,也和朝堂百官一样大有学问。这些女官都有品阶,某种程度上可说是内廷臣子,有人的地方,该有的争斗就都会有。
按照绥帝和太后教她的方法,她又分别召这十二人问了些话,发现其中隐隐分了派系。当然,并不像朝堂的党()争那样水深火热,只是些寻常利益之争。
要想把这些人尽数掌握,不是件易事。她们会看在她的身份,以及天子、太后的面子上尊她敬她,任她差遣,却不一定会对她忠心。倘或办事途中有差错,忠心和不忠心之心处置,会有截然不同的结果。
问及绥帝,他对这些好像并不在意,只让她随意差遣。
宫廷內闱之事他甚少管束,毕竟整座皇宫另有他的内卫在看守,有心之人想做甚么,必逃不过他的耳目。所以对待这些人,他的态度远不如对待朝臣那样郑重,甚至是轻视,让南音用不顺手,便换一批。
南音无言。
诚如绥帝对她许过的承诺,他会将她护好,不让她过多操劳,凡遇问题都能帮她解决。
可这解决的方法,未免太过简单粗暴。
她深觉还是要多讨教太后,因为在绥帝眼中,这些根本不值一提。
如此召见过六局之人,简单了解一番,南音连敲打之事都没行,就让她们退去。借绥帝去看些比较紧急的奏疏时,转道去了鸾仪宫。
崔太后刚去园子里转了圈,换一身轻便常服,衣襟勾勒出数圈祥云,手捧清茶倚在美人榻上,雍容稳重。
眉宇中沉淀着岁月磨练出的气韵,浅浅含笑令侍女侍奉皇后吃茶,有种从容不迫的风度。
“你是想问这些?”她没有很吃惊,啜了口茶,仍道,“其实,陛下的后宫清静,他又爱重你,按理来说,你无需在这上面费太多心思。如他所言,用不顺,换一批就是。”“总不能凡有不顺心的时候,就把人换了。”南音轻声,“对宫廷事务轮转无
好处,也显得我无能。”
太后微怔,轻笑起来,果然还是她了解的南音,不会因绥帝赋予的这份特权就掉以轻心。
这才是当好一国之后的态度。
她先前的话,含着小小试探,想知道南音如今的想法,现在知道了,再满意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