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贺不说话了。
父亲做什么,做儿子的,要真是一点都没感觉,那他也枉活一场了,只是到底心里还存着幻想,想着也许自己只是多想,老头子已经位极人臣,还有什么不满足,要这么想不开。北狄人来势汹汹,他不是没怀疑过,但后来见老父亲浴血奋战,不似作伪,甚至还心怀愧疚过。不过如今,不消宋衍明说,他便也明白到底是为何事。
他说的没事,即使这事他一丁点也不知情,也逃不过一死。何况事实上,他还是个知情不报的。纵然幼子无辜、妻子是真正的万事不知,只怕此刻也不知受了多少的折辱,半条命都不剩。
“席九爷啊,你觉得委屈,兄弟们也委屈。”宋衍冷哼了一声,“都委屈啊。”
被自己信任的主将出卖,这样的屈辱,席贺满心的愤懑忽的就不知该往何处去说了。
他记得最后一刀,当是白时越劈过来的。
何必转向,直接刀尖子割过来多好。
白时越闷着头练兵。他知道北狄可汗已经派了人去帝都谈和,但是这并不代表什么。北狄人素来狡猾,兴许就是故意来叫他们松懈的。漠河的守兵也熟悉了这位看似吊儿郎当的年轻将领的保守。除了抱怨也别无他法。毕竟,无论如何,他们如今吃的穿的用的是人家外甥拼了老命送过来的。
至于宋将军和席将军去了哪里,也没人敢问。
那封诏书下得悄无声息。
行动起来却是雷霆万钧。
依旧是卫驸马带兵,将早已软禁了许多时日的席家上下老小直接下了大狱,该关的关,该审的审,该搜的搜,手脚麻利,甚至没影响皇帝在太上皇面前尽孝。
太上皇瞪着一双老眼:“你在说什么胡话!”
“等人审完了,叫老大把那些书信带过来给父皇看一下吧。”皇帝冷笑了一声,“席大将军不愧是用兵的奇才,书信皆藏在买卖下仆的身契里头,用了不少春秋笔法,还有用了代码密文的,破译代码用的本子竟然是席将军那本传世的《席家兵书》里头。这么个奇才,若真是朕的手下,也是朕的一大幸事。”
太上皇是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他不似兄弟们喜欢说胡话,凡是说出口的,必定小心求证过,许多年没有犯过什么大错。
只是终究要让他心里不快。
他那一朝的武将,真正到现在还在带兵的不多了,而像席淞曦这样,实打实地自己带头冲锋陷阵的更少了。而且席淞曦也没有白骞、吴涪颖之流的坏脾气,为人温厚,一向被太上皇看重。
皇帝这是在拿老臣开刀啊。
“他图什么?”待皇帝走了,他忍不住要问元春。这个一直在他宫里服侍他的儿媳妇,因为身份才学的缘故,每每说起什么事来也颇有见地,宫里头少有这样贴心的,就是已故的华太妃都没这么叫太上皇觉得暖心了。
可是元妃只是噙泪摇头,一语不发。
上皇知道她是思人念己,想到自己娘家去了,也起了怜惜之意,宽慰道:“你放心罢,有朕做主,皇帝断不敢委屈了你!”
元春却打了个寒颤。
她不是未经世事的小姑娘了,太上皇的身子,早是强弩之末,她看得分明,甚至比一些太医还要更清楚些。而皇上的手段也早已表明,他并不乐意做一个仁慈的心软的君主,如今宫里头,谁都说元妃名声不好听,出了上皇的宫廷,普通的小才人也敢嘻嘻哈哈地给她行礼。
就连一向喜欢摆菩萨面孔的皇后都差了人说:“本宫晓得妹妹服侍父皇辛苦,只是到底人言可畏,妹妹清者自清,也敌不过三人成虎,日后还是恢复了来本宫这儿的请安,好堵了一些人的嘴罢。”
皇后一贯喜欢显摆自己的大度名声,宫里头斗得昏天暗地的,只要不殃及到她,她也没主动管过几回,不过真有人告到她耳朵边上,便也能见识到这位后宫之主的手段。不过宫里头关于她的闲言碎语都说了大半年了,皇后却在这时候出面,种种迹象表明,她已经丝毫不怵太上皇了。
这位行将就木的老人,已经无法给自己年轻力壮、大权在手的儿子施加什么压力了。皇帝来给上皇请安、向他知会国事,甚至不像是表示对父亲的尊重,而是施舍这位横行了一辈子的老人家一丝权力。
何苦呢?
将来,你也是要老的呀。
元春紧了紧身上的衣裳,感觉到了寒气逼人。
席家的事儿说到最后,就是席老将军战场上横行了一辈子,小皇帝还没疑上了他,他自己就疑神疑鬼上了。怎么都觉得小皇帝是在剥夺他的兵权,最后势必要诬陷席家老小于不义——自己心眼儿多了,看谁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