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莲已经很久没有看见独孤仲平如此消沉。他从一回来就一头钻进阁楼,接连好几个时辰,不吃不喝、不说不动,阿得偷偷上去从门缝里看过,用他的话说,独孤仲平就在屋子里坐着,板着脸,“严肃得就像青龙寺山门前那头石狮子”。韦若昭被掳走的事已经传到碧莲耳朵里,碧莲知道独孤仲平一定是在为这件事自责难过,如果不是遇到了他,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又怎么会和如此凶残的罪案搅在一起?
韦若昭的安危让碧莲很是担忧,而更让她担忧的是独孤仲平的状态,这和那时候的情形很像,记得自己初次和他相遇的时候,独孤仲平就是这样一副让人看着难受的消沉模样,可那时候却没有一个迫切需要他解决的问题摆在眼前。碧莲从来就不相信凭金吾卫能办成什么事,除了指望老天爷,眼下长安就只有独孤仲平有能力将韦若昭救出来。碧莲不相信老天爷,可独孤仲平这样却也让她觉得没了主意。
静街鼓早已响过,酒店里却还是人声鼎沸、宾客如云,此时来的人都是光德坊内住户,所谓禁夜倒是并不限制民众在自己居住的坊内行动。碧莲一路和这些熟客打着招呼,想着独孤仲平此时也应该是在努力想办法救人,她知道这时候最好不要去打扰他。
一个陌生的身影就在这时出现在酒店门前,轻轻唤了声“老板娘”。碧莲略显错愕地回头,但见一个白色的影子已经翩然来到了柜台前。
“你是……”碧莲片刻间已然想起来人是谁,当即笑靥如花,“你是来拿画钱的吧,真是不好意思,上回叫你白跑了一趟!”碧莲说着从柜台里拿出好几串钱递过去,道:“这是上次的,还有两张叫西市老罗拿了去,怕还得几日才能将钱送来呢。”
“无妨。”来人正是姚琏,他只一笑,扫了眼面前的铜钱,“老板娘,这钱你给多了吧?说好五五分的。”
“你的画好卖嘛!我当然要给你多些。”
“那就多谢了。”姚琏朝碧莲微微施了个礼,这才将钱收起来。
碧莲注视着灯下姚琏细瘦的手腕,那手腕莹白如玉,映衬在一尘不染的白袍下说不出的好看。碧莲不觉心念一动。
“这些个画里面,就数你的牡丹最好卖,今儿怎么没送些新的来?”
“这两日事情忙,心境也有些乱,因此就没有画。”
碧莲顿时笑而摇头,道:“我就是搞不懂你们这些文人雅士,画卖得好,钱赚得多,怎么还会心境乱?要是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一夜就画它一百张!”
姚琏也跟着笑了,道:“这作画也比如生孩子,没有怀胎十月,也就没有……”
话音未落碧莲的手已经搭在姚琏的手腕上,碧莲另一只手随意撩拨着肩头散落的碎发,浅笑道:“就算没画新的,也可以常过来嘛!我这儿这么多种酒,就没有一款中你的意?”
姚琏一看碧莲这架势顿时明白了一二,胡人女子果然是多情豪放,可惜他真正着迷的却是汉家女子的娇羞婉约,更确切的,是她们贞洁娇怯外表下隐藏着的淫贱与放荡。女人的本性就是如此,姚琏深信不疑,无论洛阳还是长安,那些女人哪个不是如此?想想香香、崔萍投怀送抱的丑态就让他觉得恶心,还有那个当日差点就被他用黄牡丹拐回家的富家小姐。不过这韦若昭倒颇有些不同,姚琏想着,他的心里更加兴奋了。
“我不会喝酒,老板娘既然有这话,我常来就是了。”姚琏面上笑着,同时不动声色地轻轻推开碧莲的手,“对了,不知那位独孤先生在不在,在下上次与他论画论得颇为投机,若是有幸再和他见面……”
“碧莲!碧莲!”
独孤仲平的喊声就在这时响起,他三步并作两步地从楼梯上下来,边走边喊:“快快,我要你帮我个忙……”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姚琏心中暗喜,当即热情洋溢地高喊道:“兄台,别来无恙啊?”
独孤仲平见了姚琏只一愣,却也无暇理会,只略略点头便将碧莲拉到一边,与她耳语起来。姚琏看出独孤仲平一脸急迫,想来必是在想方设法寻找韦若昭。姚琏于是又道:“兄台莫不还是为了寻那养绿牡丹的在忙碌?”
独孤仲平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便接着与碧莲耳语,而碧莲的表情不知为何竟显得很是诧异,继而竟忍不住笑起来。
难道他们说的并不是与案子有关?姚琏想了想却觉得可能性不大,便再次试探道:“哦,那不知可有了眉目?”
“就快了!”独孤仲平支吾着,流露出明显不愿多说的神情。姚琏略加思索,伸手从怀中将那张无尾狐狸图拿出来。
“金吾卫可真是辛苦啊!兄台,这幅大作你上次送了我,我喜欢得很,美中不足就是没有题款,不如现在就请兄台补上,以成完璧,可否?”
独孤仲平有些不耐烦,但见姚琏谦逊有礼的模样又觉得不方便拒绝,只好走过来,道:“好吧。怪画怪字,也就老兄一人赏识。”
他说着拿起柜台上的笔墨就近题写起来,姚琏站在近前看。
“兄台,不管别人怎样,我就是欣赏你画的这没尾巴狐狸,壮士断腕,壮狐为逃生,也能亲口咬断自己的尾巴,真是了不起。”